希望小学动工那日,清晨的霜还未化净。
苏晚站在人群最前方,看铁锹深深挖进冻土。村里人都来了,老人拄着拐杖,孩子踮着脚尖,目光都落在那片新翻的泥土上。
奶奶站在她身旁,嘴唇微微翕动:“他爸,他娘,你们看见了……咱们晚晚,在做大事呢。”
苏晚握紧奶奶的手。老人的手很凉,却握得用力。
没有剪彩,没有致辞。她只与施工队长确认几个细节,便退到一旁。阳光照在深褐色的新土上,空气里有冬日特有的清冽气息。
陈瑶凑近低语:“村长说,村里人都夸你。”
“不是我的心。”苏晚轻声说,“是这块土地的心。”
中午回家,院门外停着陌生的黑色轿车。车擦得锃亮,在冬阳下反着光。
奶奶迎出来,神情复杂——有喜有忧,还有些说不清的紧张。“陆衍和他爸妈来了。”
堂屋里坐着三人。陆衍今日穿深色外套,格外挺拔。他身旁的中年男人相貌与他七分相似,只眼角多了皱纹;女人温婉端庄,深蓝棉衣,头发梳得齐整。
“叔叔,阿姨。”苏晚站在门口微躬身。
陆衍母亲起身走来,拉住她的手。掌心温暖柔软。“常听陆衍提起你。比我想象中更清秀懂事。”
语气自然,像在说认识了很久的孩子。
陆衍父亲也点头:“坐吧。”
奶奶泡了菊花茶。淡金色茶汤在杯中漾开,菊花缓缓舒展。
“听说在建学校?”陆衍母亲轻声问。
“是。在村口那块地。”
“好事。”陆衍父亲声音沉稳,“年轻人有这份心,难得。”
谈话平常却不疏淡。问学业,问工厂,问学校规划。陆衍父母问得仔细,更像关切而非打探。
苏晚一一作答。说到新机器时,陆衍母亲听得分外认真;说到小学设计,陆衍父亲微微颔首。
午饭是奶奶做的家常菜——红烧肉、白菜豆腐、炒鸡蛋、萝卜汤。陆衍母亲要帮忙端菜,被奶奶拦住。
“你们是客人,坐着就好。”
“阿姨,别把我们当客人。”陆衍母亲笑得温和,“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这话说得自然,堂屋气氛却微妙一变。奶奶在桌下轻碰苏晚的手。
陆衍一直安静,只偶尔给父母夹菜,为苏晚添汤。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沉稳如常:别紧张,有我在。
饭后,奶奶让苏晚带客人在院里转转。
冬日院子萧瑟,墙角腊梅却开得正好。嫩黄花朵缀在枯枝上,暗香浮动。陆衍母亲在花前驻足,轻嗅。
“真香。越冷开得越好。”
“是我妈生前种的。”苏晚说,“每年冬天都开。”
陆衍母亲转身看她:“你妈妈一定很爱美。”
“嗯。她喜欢花,喜欢绣花,喜欢一切美的东西。”
“所以你才做刺绣。”陆衍母亲轻拍她的手,“你把妈妈喜欢的东西,变成了事业。这很好。”
在石凳坐下后,陆衍父亲开口直接。
“苏晚,我们今天来,一是看看你和奶奶。二是有话想当面说清。”
苏晚坐直身子。
“你和陆衍的事,他都说了。”陆衍父亲语气平稳,“我们最初有顾虑——你年纪小,又要学业又要事业,怕你们顾不来。”
他顿了顿:“但陆衍很坚持。他说认准你了。这孩子从小有主意,认准的事,十头牛拉不回。”
陆衍母亲接话:“后来我们慢慢了解你的事——照顾奶奶,自己做事业,现在还要建学校。这些不是一般孩子能做到的。我们就想,陆衍的眼光没错。”
阳光斜照,腊梅香若有若无。
“今天我们正式来,是想问问你和奶奶的意思。”陆衍父亲看着苏晚,“明年你高中毕业,若都愿意,就把事情定下。不急着办,先订婚,让你们安心做完该做的事。”
语气诚恳,如商量而非决定。
苏晚沉默良久。前世无人如此郑重待她——婚姻被安排,人生被摆布,从未有过选择的权利。
而现在,有人认真询问她的想法。
“我需要问问奶奶。”最终她说。
回到堂屋,奶奶已收拾好碗筷,正坐桌边缝补旧衣。见他们回来,抬起头。
“说完了?”
“说完了。”苏晚在奶奶身旁坐下,“奶奶,您觉得呢?”
奶奶放下针线,目光缓缓扫过每个人脸庞,像读一本厚重的书。
许久,她开口:“陆衍是好孩子。他爸妈,也明事理。”
她握住苏晚的手:“晚晚,奶奶老了,不能陪你一辈子。以后的路,得有人陪你走。陆衍愿意陪你,他爸妈真心待你……奶奶放心。”
话音很轻,却如石子入湖,漾开圈圈涟漪。
陆衍母亲眼圈泛红。她走过来握住奶奶另一只手:“阿姨,您放心。我们会把晚晚当自己女儿待。”
陆衍父亲起身,朝奶奶深鞠一躬:“谢谢您信任。”
离开时已是午后。陆衍父母坚持不让送,自行走向车边。陆衍落在后面,在院门口停下。
“晚晚,”他看着她,眼神深静,“不急。你慢慢想,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我想清楚了。”苏晚说。
陆衍一怔。
“我愿意。”苏晚迎着他目光,“但要高考完,等工厂稳定,等学校建成。这些事做完,我们再谈以后。”
不是拒绝,是承诺——在成为谁的妻子之前,她先要成为完整的自己。
陆衍嘴角慢慢扬起,笑容深而真切。“好。我等你。”
车影消失在村路尽头。苏晚站在院门口,冬风吹来田野干草的气息。
奶奶走到她身旁,为地披上外套。
“冷了吧?进屋。”
“奶奶,”苏晚未动,“您真的放心吗?”
奶奶望向远方,声音很轻:“晚晚,人这一生,能遇到真心待你的人,不容易。遇到了,就好好珍惜。但珍惜不是放弃自己。你要记住——你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谁的未婚妻,谁的妻子,谁的母亲。”
她转头看苏晚:“陆衍懂你,他爸妈也懂。这就够了。”
夕阳西下,祖孙俩的影子拉得很长。
苏晚挽住奶奶胳膊,慢慢往回走。身后,希望小学工地的声音隐约传来——那是新生的声音。
而她的人生,正在翻开新的一页。
这一页,不再独自书写。
但笔,依然在她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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