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真人察德,欲传衣钵
清玄真人像山间一片静默的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庭院中那抹移动略显滞涩、却日益坚定的灰色身影,已有月余。他的目光穿透藏经阁的窗棂,掠过药圃的篱笆,落在洒扫的庭院、汲水的山径,最后凝聚在那盏常亮至深夜、映照着少女伏案苦读剪影的小窗上。
他看见她洒扫时,即便角落一片落叶也不放过,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擦拭的不是尘土,而是心镜。他看见她面对复杂医理时骤然明亮的眼眸,那不是死记硬背的呆滞,而是灵光迸现的透彻。他看见她挑水时一次次失衡、洒水、几乎摔倒,又一次次默默扶正扁担、重新打满,那纤细手臂下爆发的、与身躯不相称的倔强。他看见她得到青禾或他人微末帮助时,眼中瞬间涌起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真切感激,和随后更加勤勉的回报。
这个孩子,像一株被暴风雪摧折、几乎碾入泥泞的野草,却硬生生从石缝里挣出,向着稀薄的阳光,沉默而固执地伸展每一片叶子。她不诉苦,不邀功,只将所有的坚韧与感恩,都化作了最实在的行动与最专注的汲取。
清玄真人一生阅人无数,见过天资聪颖却心浮气躁者,见过勤勉刻苦却灵性不足者,亦见过身世凄苦便怨天尤人、或投机取巧者。如林晚这般,集苦难磨砺出的心志、未经雕琢却沛然的灵性、以及一颗知恩图报、沉静如水的赤子之心于一体者,实属凤毛麟角。
尘埃落定,心意已决。
这日午后,秋阳和煦,清风穿过竹林,发出舒缓的沙沙声。清玄真人并未遣人相召,而是亲自踱步至林晚惯常整理草药的廊下。她正低头,小心翼翼地将晒干的紫苏叶按品相分拣,动作轻缓,神情专注,并未立刻察觉观主的到来。
“林晚。”清玄真人声音不高,却如古钟轻振,清晰入耳。
林晚手微微一颤,一片紫苏叶飘落。她立即放下手中活计,转身,见到负手立于廊柱旁、一袭素白道袍纤尘不染的观主,连忙躬身行礼:“观主。” 心中不免有些揣测,观主亲自来寻,所为何事?
“随我来。”清玄真人未多言,转身缓步而行。
林晚默默跟上,心中忐忑与疑惑交织。穿过两道月洞门,绕过静思堂,来到观中更为幽静的一处院落。这里她从未踏足,只见青苔覆石,修竹掩映,唯一的屋舍门户半开,透出室内简单至极的陈设。
这便是清玄真人的书房。步入其中,一股混合着陈年墨香、纸张气息与淡淡檀味的沉静氛围扑面而来。房间不大,陈设堪称简陋:一桌、一椅、一榻,墙角立着一个几乎顶到房梁的旧书架,上面密密匝匝挤满了各种典籍,有线装书,有竹简,甚至还有几卷颜色深沉的帛书。书桌宽大,却只整齐摆放着文房四宝和几卷摊开的经文,余下一片空旷。窗明几净,秋光斜射,照亮空气中缓缓浮动的微尘。
清玄真人在那张唯一的椅子上坐下,并未让林晚坐——室内也无第二把椅子。他指了指榻边一个略显陈旧的蒲团。林晚会意,安静地跪坐于蒲团上,背脊挺直,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目光微垂,等待训示。
“来观中这些时日,起居可还适应?”清玄真人开口,语气是惯常的平和,听不出特别的情绪。
林晚谨慎答道:“回观主,弟子一切都好。观中清净,师长慈和,同门友善,更有幸得览经典、辨识百草,心中唯有感恩。”
清玄真人微微颔首,目光如深潭之水,静静笼罩着她。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相,直抵灵台。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窗外竹叶摩挲的细响,和书架深处若有若无的、属于古老时光的呼吸。
半晌,清玄真人再度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比方才沉凝了数分,一字一句,清晰如凿石刻碑:“林晚,你心志之坚,如砾石中玉;灵性之敏,似暗室初灯。更难得身处困厄而不堕其志,偶得甘霖便铭感五内,行则脚踏实地,学则触类旁通。”
林晚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屏住呼吸。
“贫道虚度春秋数十载,遍历红尘,所求不过‘道’之真谛与‘医’之仁术。然道不可轻传,医不可滥授。择徒首重其德,次观其性,末才论其资。”清玄真人缓缓说着,目光未曾离开林晚的眼睛,“观你言行心性,暗合我道。虽身有残缺,然心灯未泯,反照澈更明;虽际遇坎坷,然善根深植,历劫愈坚。”
他停顿片刻,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都随之凝滞。阳光移动了些许,恰好照亮他半幅素白的袖袍和清癯而肃穆的面容。
“我欲收你为关门弟子。”清玄真人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带着千钧之力,沉沉落下,“传你道门静心养性之法,授我毕生钻研之医术。自此,你需恪守清规,潜心向道,以仁心驭仁术,以修行证本心。此路清寂漫长,或有艰难险阻,你……可愿?”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林晚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仿佛有洪钟大吕在颅内震响。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顷刻间褪去,让她指尖发凉,呼吸骤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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