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老道施救,道观容身
意识,并非是被声音或光亮唤醒,而是被一种温润的、质朴的香气牵引着,从深沉的黑甜梦境中缓缓浮起。
那香气丝丝缕缕,钻进鼻腔——是新米的清甜,被文火熬煮后特有的醇厚米油香,其间还隐约缠绕着一缕极淡的、清苦的草药气息。它如此具体,如此安宁,与记忆中乱坟岗的腐臭、山林的湿腥、血与汗的咸涩截然不同。
林晚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终于掀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顶素净的青色细麻帐幔,洗得有些发白,边缘绣着极简的云纹。帐子半垂着,透过它,可以看到屋顶裸露的、被岁月熏成深褐色的木质椽梁。身下不是冰冷的泥土或坚硬石阶,而是厚实柔软的铺垫,带着被阳光彻底晒透后蓬松干燥的触感。盖在身上的被子也是朴素的青灰色,棉布粗粝却洁净,散发着皂角和阳光混合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她躺着,有一瞬间的彻底茫然。感官传来的信息是如此陌生而舒适,以至于她怀疑自己仍在某个濒死幻觉中徘徊。直到左腿传来一阵虽然减弱、却依旧存在的闷痛,才将她拉回现实。
这不是梦。
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手指,然后是手臂。身体像一架生锈许久的机器,每个关节都在发出酸涩的轻响,但那种被透支到极致的虚脱感已经消退了大半。伤口处传来的是被妥善包扎后的、清凉的微痛,而非之前那种火烧火燎、随时可能崩裂的锐痛。
她撑着身体,缓缓坐起。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极其简朴的屋子。不大,却异常整洁。身下是一张结实的木床,靠墙一张旧方桌,两把同样朴拙的木椅。墙角立着一个简易的竹制书架,上面整齐码放着几函蓝布封皮的线装书,书脊上的字迹已经模糊。地面是平整的灰砖,清扫得不见一丝尘埃。
唯一的光源来自东面那扇敞开的木格窗。晨光清澈,毫无阻碍地流淌进来,在砖地上投下规整的光影。风从窗口送入,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冽,混合着远处飘来的、似有若无的檀香气,还有窗外隐隐的鸟雀啁啾,一切都静谧、有序,与之前她所处的那个充满死亡、危险和泥泞的世界,判若云泥。
就在她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安宁中,几乎有些不知所措时,房门被极轻地叩响,随即无声地向内推开。
一位穿着灰色粗布道袍的老者,端着一个粗瓷碗,步履平稳地走了进来。正是石阶上那抹将她从死亡边缘背回的灰色身影。此刻在明亮的晨光中,林晚才看清他的样貌:头发几乎全白,在头顶简单束成一个髻,用一根木簪固定。面容清癯,皱纹如同古树年轮般深刻,但一双眼睛却澄澈平和,不见丝毫浑浊,此刻正含着温和的、近乎悲悯的笑意,望向她。
“醒了?”老者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苍老却清朗,像山涧流过圆润的卵石,“觉得如何?”
林晚心头一热,挣扎着便要下床行礼。动作牵动了伤处,她眉头微蹙,却执意要动。
“莫动,莫动。”老者快走两步,将手中的碗放在床头的方桌上,伸手虚虚一按,那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你元气大伤,外伤未愈,静养为要。这些虚礼,不必执着。”
林晚只得靠回床头,目光却紧紧追随着老者,声音因激动和久未言语而干涩:“是……是您救了我?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老者摆摆手,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姿态闲适自然:“贫道不过是清晨洒扫时,在阶前偶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观主慈悲,知你情形后,已允你在观中暂且安身养伤。你唤我‘扫地道人’即可,我并非执事道长,平日只做些洒扫庭院、侍弄草药的杂事。”
“扫地道长……”林晚喃喃重复,心中暖流涌动。她看着眼前这位自称“扫地”的老者,那份从容气度,绝非凡俗。她稳了稳心绪,低声道:“道长,我名林晚。自幼……不知父母,这腿……”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被子下畸形的左腿,声音更低,“也不知缘由。前些日子被人弃于山下乱坟岗,侥幸未死,一路挣扎至此。闻听清玄观清玄真人大名,心生向往,冒昧前来,只求一个容身之所,绝不敢多添麻烦。”她隐去了重生之秘,只将“兰儿”的遭遇与自己的挣扎融合,道出最核心的凄苦与诉求。
扫地道人静静听着,目光在她消瘦苍白的脸和下意识护着伤腿的手上停留片刻,那澄澈的眼中并无过多惊讶,只有了然与深切的悲悯。“苦海无边,你既能挣扎至此,便是机缘。”他语气平和,“清玄观虽清贫,却也是方外清净地。你既来了,便安心住下。无人会欺你,亦无人会逐你。待你伤好,再从长计议。”
这番话,平淡无奇,却像最坚实的基石,瞬间稳住了林晚连日来漂泊无依、惊恐不定的心神。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在她脏污未净的脸上冲出新的痕迹。这不是悲伤的泪,是重压突然卸下、坚冰骤然遇暖时,无法抑制的崩解。她用力眨了眨眼,想将泪意逼回去,却只是让视线更加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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