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岁的最后一缕寒意,终究没能敌过时序更迭的伟力。当新年的第一场细雨,裹挟着泥土解冻的清新气息,悄然洒落在玉门城焦黑与雪白交织的土地上时,严冬的桎梏,终于出现了第一道清晰的裂痕。
雨丝细密,不似夏日的滂沱,也不似秋日的萧瑟,而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般的温柔,浸润着干裂的城墙,冲刷着街巷的污浊,也敲打着守将府新换的窗纸,发出沙沙的、令人心安的声响。
凤清音推开书房紧闭了一冬的窗户,一股混合着湿土、朽木和隐约青草气味的凉风扑面而来,虽仍带寒意,却已不再那般刺骨。她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要将这酝酿着生机的气息尽数吸入肺腑,驱散积郁了整整一个冬天的药味、血气与沉重。
窗外,院中那株侥幸未死于战火与严寒的老梅,虬结的枝干上,竟已冒出了星星点点、米粒大小的绒苞,在蒙蒙雨雾中显得格外娇弱,却又无比倔强。更远处,城墙脚下、废墟缝隙间,不知何时,已悄然铺开了一层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新绿——那是耐寒的野草,最早感知到地气的回暖,迫不及待地探出了头。
“春天……终于要来了。” 轩辕夜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他走到窗边,与她并肩而立,目光同样投向那雨雾迷蒙中的点点新绿。他的脸色比冬日里好了许多,肩背挺直,久违的锐气似乎随着这春风细雨,重新回到了眉宇之间。
“是啊,” 凤清音轻声应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与期盼,“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只是这融雪之时,也是最易滋生疫病、道路泥泞难行之际,需得提前防备。”
“已吩咐下去了。” 轩辕夜道,“令各营整修排水沟渠,清理营地积污。安济堂那边,预防春瘟的汤药也开始配发了吧?”
“嗯,方子是根据北地春天气候特点调整过的,以祛湿健脾、清热解毒为主,昨日已分发至各粥棚和巡诊点,让百姓随粥领取或免费饮用。” 凤清音点头,“只是药材消耗颇大,尤其是金银花、连翘等几味,需得抓紧从后方调运,或组织人手在附近安全区域采摘新发的草药。”
“药材的事,我来协调。” 轩辕夜道,“西狄盟约正式用印的文书前日已到,边贸榷场不日便可试运行。首批交易清单里,便有他们承诺的部分药材。届时或可缓解一二。”
提到西狄盟约,两人神色都微凝。盟约虽定,但乌木台尚未离开,其随从的暗中活动虽被萧煜严密监控,未能掀起大浪,却始终如鲠在喉。而朝廷对于盟约细节的“覆核”意见也迟迟未下,只言“准予试行,着夜王严加监管”,含糊中透着不信任。
“乌木台近日可有异动?” 凤清音问。
“依旧深居简出,对外只称钻研医理,等待榷场开设,采购所需药材。”轩辕夜冷笑,“越是如此,越不可掉以轻心。萧煜的人发现,那胡商近日与城中几个原本寂寂无名的破落户接触频繁,似乎在打听些什么。”
凤清音沉吟:“或许,他们想找的,不是军情,而是……人。玉门城破时,流散的人口、隐匿的身份,都有可能成为他们利用的对象。”
“有道理。” 轩辕夜目光一寒,“我会让萧煜顺着这条线查下去。眼下春耕在即,军屯民垦都要抓紧,城中流民安置、房屋修葺亦是千头万绪,不能再让这些宵小搅扰。”
雨渐渐停了,云层裂开缝隙,久违的阳光如同金色的纱幔,斜斜地铺洒下来,照亮了檐下滴落的水珠,也照亮了远处玉带河上开始碎裂、漂流的浮冰。河岸边,已有性急的兵士和百姓,在清理出的空地上,挥舞着简陋的农具,开始翻垦板结了一冬的土地,准备播下第一批种子——或许是军中带来的耐寒麦种,或许是去年幸存者悄悄藏下的几把豆种。
希望,如同这春雨后的草芽,虽然微弱,却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在废墟与苦难的缝隙中,顽强地生长。
几日后,凤清音再次来到安济堂。与前不久除夕夜的清冷孤寂不同,此时的安济堂内外,竟透着一股勃勃生气。
院中,晾晒草药的架子增加了数排,上面摊晒着新采来的茵陈、蒲公英、艾草等春季药材,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草木香气。学徒们穿梭其间,翻晒、分拣、捣药,动作熟练了许多,彼此间偶尔低声交流,脸上带着专注而积极的神色。
诊室内,求医的百姓也明显多了起来。除了旧伤复诊、春瘟预防,更多了些因天气转暖、开始劳作而不慎扭伤、或陈年风湿发作的病例。阿生和另外两名进步较快的学徒,已能在老医官的指导下,独立处理一些简单的病症。
看到凤清音,阿生眼睛一亮,放下手中的药杵,快步迎上来,手中还拿着一小把刚采的、带着泥土的植物:“娘娘,您看!这是我们在城南河边新发现的,叶片似菊,根茎肥白,尝之微甘带辛,本地老人说叫‘地丁’,春日食之可清火明目。我查了您给的图册,似与‘蒲公英’功效有相通之处,不知可否入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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