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山西,热浪早早就席卷了驿馆的每个角落。院子里的老槐树耷拉着叶子,蝉鸣声嘶力竭。
胤禛坐在窗下,面前摊开的账册已摞了半尺高。胤祥推门进来,带来一股燥热气,他径直走到桌前拿起凉茶灌了大半盏,才喘匀了气开口:【“四哥,摸到门道了。”】
【“说仔细。”】胤禛头也未抬。
胤祥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着的小本子:【“阳泉矿去年账上记着更换支护木两百根。我今儿带着人去库房清点,新的拢共就八十根,剩下那一百二十根……”】他冷笑一声,【“全是把旧木桩削了皮,刷上层桐油充数。那木头芯子都朽了,一掰就断。”】
胤禛翻页的手顿了顿:【“谁管的库?”】
【“姓郑,是刘胖子的小舅子。”】胤祥翻开本子,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还不止这个。通风竹管的采买账,报的是湘妃竹的价,用的是本地毛竹,差价三成。矿工用的头灯油更离谱,账上记的桐油,发下去的掺了三成菜油——那烟大得,能把人眼熏瞎。”】
胤禛合上账册,抬眼时眸色沉沉:【“这些,都能钉死?”】
【“人证物证齐全。”】胤祥在桌沿敲了敲本子,【“那个管库的郑三,我让侍卫‘请’他喝了顿酒,全吐了。说这些法子都是上头教的,五年了,年年这么干。”】
【“上头是谁?”】
【“他咬死了是刘胖子。”】胤祥皱眉,【“可我瞧着,刘胖子那脑满肠肥的样儿,不像有这胆子吃独食。四哥,这事儿后头……”
话音未落,外头侍卫来报:【“爷,巡抚陈大人来访。”】
陈廷敬一身家常葛布袍子,只带了个老仆,瞧着像是饭后散步顺道来的。胤禛让座奉茶,老人也不绕弯,抿了口茶便道:【“四爷,十三爷,老臣今日来,是想讲段旧事。”】
【“陈大人请讲。”】胤禛放下茶盏。
【“嘉靖年间,山西也有处官矿,管事姓胡。”】陈廷敬声音平缓,像在说书,【“此人极善经营,把个矿场管得铁桶一般,连知府都要让他三分。后来朝廷派了巡按来查,胡管事送了三千两银子,巡按收了,回京后却参了他一本‘贪墨巨万’。”】他顿了顿,【“胡管事问斩,家产抄没,可那矿场……三年后换了个姓李的管事,一切照旧。”】
胤祥听得眉头拧成了疙瘩:【“陈大人这是……”】
【“老臣没什么深意。”】陈廷敬老眼微垂,抚着茶盏边缘,【“只是人老了,总爱念叨些陈年旧事。山西矿务这潭水啊,深。面上看是几个管事贪墨,实则……”】他抬眼看向胤禛,【“牵一发,动全身。”】
胤禛沉默片刻:【“依陈大人之见,当如何破局?”】
【“破局不敢当。”】陈廷敬缓缓放下茶盏,【“老臣只知,治水之道,贵在疏导。矿工求的是活路安稳,管事图的是银钱利益,地方要的是政绩税收,朝廷要的是产量实效——四爷若真想整顿,得让这四方……都有路可走,有利可图。”】
胤禛垂眸听着,指尖在膝上无意识地轻叩,似在掂量这话的分量。
送走陈廷敬,胤祥在屋里来回踱步:【“这老狐狸,话里话外都在劝咱们别下狠手。”】
【“不。”】胤禛已重新翻开账册,提笔在空白处疾书数行,【“他是在指路。”】他将纸转向胤祥,上面字迹遒劲:矿工(活路安稳)→设安全奖、足额饷银;管事(银钱利益)→绩效提成,贪墨重惩;地方(政绩税收)→产出分成;朝廷(产量实效)→定额保底,超产有赏。【“他要咱们明白,破旧立新,不能光砸了旧饭碗,还得给人新饭碗端。”】
胤祥凑近细看,眼睛一亮:【“这法子……四哥,能成吗?”】
【“试过才知。”】胤禛搁笔,【“明日便召集各矿管事,颁布新规。”】
京城,毓庆宫。
元锦这几日心思大半扑在镜春园东边那两亩坡地上——番薯苗该移栽了。
吴公公领着几个小太监已将地整得极妥帖,垄起得高,沟挖得深。元锦蹲在地头,小心翼翼地将一株株嫩绿的幼苗从暖房里移出。
【“娘娘,都按您吩咐的弄妥了。”】吴公公指着整齐的田垄,【“这般排水最好,番薯才能长得壮实。”】
元锦接过一株苗,仔细栽下,培好土:【“头遍水要浇透,但切不可涝。这半个月最是要紧,得精心看顾着。”】
【“奴才省得。”】
正说着,弘皙从工棚那边小跑过来,手里攥着几张纸,眼睛亮晶晶的:【“母亲,您瞧瞧这个!”】
纸上画着个改良的犁头图样,旁边还细细标注了尺寸角度。元锦接过来细看:【“你自己想的?”】
【“儿子前儿去铁匠作,见赵管事他们犁地费力,就琢磨着能不能把犁头改改。”】弘皙脸上还沾着道煤灰,却掩不住兴奋,【“徐师傅说,照这个角度兴许能省力,但得试过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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