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电来得毫无预兆。
空调的嗡鸣戛然而止,随后是冰箱、路由器、充电器上那些细小指示灯集体熄灭的声音。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按下了静音键,紧接着,粘稠的、带着白天太阳余威的黑暗便兜头盖下,瞬间吞噬了一切。
起初几秒,林晚是有些慌的。并非源于黑暗本身——对她而言,绝对的黑暗与相对的光明并无本质区别——而是这突如其来的寂静与中断。规律的、由各种电器低吟构成的背景音消失了,像乐谱骤然中断,留下一段令人心悸的休止。她握着微微发烫的手机,指尖在已经暗下去的屏幕边缘无意识地摩挲。
“晚晚?”
他的声音从客厅另一端传来,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意味,脚步声随即靠近。沈延的手掌干燥温热,覆上她微凉的手背,轻轻拢住。
“跳闸了,还是片区停电?”林晚转向他声音传来的方向,低声问。她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寻常,仿佛只是在讨论天气。
“隔壁楼也黑了,估计是供电故障。”沈延说,拇指在她手背上安抚性地蹭了蹭,“这鬼天气,用电高峰,老城区线路扛不住了。热不热?”
其实很热。夏夜凝滞的空气没了空调的搅动,开始显露它闷湿的本性,沉沉地附着在皮肤上。但林晚摇了摇头:“还好。”她顿了顿,“蜡烛在电视柜左边抽屉。”
“嗯,我知道。”
他松开手,脚步声移开。林晚听见抽屉被拉开,塑料包装轻微的窸窣,然后是“咔哒”一声,打火机齿轮摩擦的脆响。一点橙黄的光晕倏然亮起,虽然她看不见那跳跃的形态,却能感知到某种温暖的存在被点燃,空气里随即飘来熟悉的、微带呛味的石蜡气息。光晕靠近,热度也靠近,沈延将一支粗胖的白色香薰蜡烛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烛芯燃烧的哔剥声细碎而清晰。
“是‘雨后的花园’。”林晚嗅了嗅空气中逐渐弥散开的清冽草木香,肯定地说。
“鼻子真灵。”沈延笑,声音里带着赞许,“可惜这次停电‘花园’是有了,‘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他语气轻松,像在讲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试图驱散黑暗带来的那点滞闷。
林晚也弯起嘴角。她“看”向他站立的方位,尽管眼前只有永恒不变的、丝绒般的黑暗,但她能想象他此刻的模样:穿着那件洗得柔软的旧T恤,微微弓身,专注地调整着蜡烛的位置,让那团小小的光既能照亮她周遭,又不至于晃眼。他总是考虑得这样周全。
“是不是特别闷?”沈延又问,走到窗边,摸索着推开那扇老式的木框玻璃窗。生涩的摩擦声后,一股裹挟着青草、泥土和远处不知名花朵气息的夜风涌了进来,吹散了室内的凝滞,也带动了烛火,光影在她感知的边界活泼地晃动了几下。
“好多了。”林晚深吸一口气,夜风的微凉确实让胸口的闷热纾解不少。但寂静依然庞大。往常这时,电视里或许播着某个纪录片,或者只是开着充当背景音;沈延可能在敲打键盘,节奏均匀的嗒嗒声;她自己也许会听一段有声书,或者仅仅是坐着,在脑海里“阅读”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由沈延描绘构建起来的画面。此刻,这些声音的缺席让黑暗的存在感更加具体,几乎有了重量。
一阵风过,带来庭院里老槐树叶片的沙沙声,像遥远海岸的潮汐。林晚侧耳倾听。
“想出去透透气吗?”沈延忽然问,似乎捕捉到了她注意力细微的偏移,“院子里可能凉快点。今晚……星星应该很好。”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有些慢,带着一种特殊的、诱哄般的温柔。
林晚心中微微一动。她知道“星星很好”在沈延的词典里,从来不是一句简单的天气描述。那是一个信号,一个邀请,通往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由语言和想象编织的秘境。黑暗和闷热带来的那点不安,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秘的期待。
“好。”她点头,伸出手。
他的手立刻迎上来,坚定地握住。他的手掌比她大一圈,指腹和虎口有常年握笔和做实验留下的薄茧,粗糙而可靠。他牵着她起身,绕过茶几,走向通往庭院的玻璃门。门被拉开,更浓郁、更鲜活的植物气息扑面而来,伴随着隐约的、清脆的虫鸣。
院子里是另一种黑暗。不同于室内被四壁局限的暗,这里的黑暗是敞开的,流动的,无边无际。脚下是有些凹凸不平的砖石小径,缝隙里钻出茸茸的细草,蹭着拖鞋的边缘。沈延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得扎实,引领着她避开可能存在的障碍。
“小心,左边是那丛薄荷,长疯了,枝子探出来了。”他低声提醒。
林晚随着他的指引微微侧身。薄荷清凉醒脑的香气立刻浓郁起来,几乎有些呛鼻。她忍不住微笑,想起春天时,沈延曾握着她的手,让她触摸那些毛茸茸的、带着锯齿的叶片。“像是绿色的小巴掌,”他当时说,“边缘有点扎手,但茎秆很脆,一掐就断,汁液的味道能留在手指上好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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