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开始下的时候,林砚刚刚完成那幅《灰蓝海岸》。画面上,海与天模糊了界限,如同他这三年来的心情——一片灰蓝,再无其他颜色。
三年前的夏天,妻子安雅在去海边写生的途中遭遇车祸。从那时起,林砚的世界只剩下灰蓝两色。作为知名画家,他无法再创作出带有任何其他颜色的作品。医生说是心理性色盲,一种罕见的视觉障碍,源自极度的情感创伤。
“先生,要伞吗?”
林砚抬起头,雨帘中站着一个年轻女子。她撑着一把明黄色的伞,那颜色太过刺眼,他眯起了眼睛。
“不用,谢谢。”他冷淡地回答,动手收起画具。
“您的画很美,但太悲伤了。”女子没有离开的意思,“海浪本该是透明的绿色,天空也还保留着一点傍晚的橙红。”
林砚的手指顿住了。她说的这些颜色,他既看不见,也无法想象。
“你怎么知道我的画里没有这些颜色?”他问,语气里带着防御。
女子笑了,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看见了。我是说,我看见了真实的海,就在那里。”她指向不远处的海面,“而您的画里只有灰蓝。”
林砚没再回应,快速收拾好东西,冒雨离开了礁石滩。回到镇上的民宿时,他已全身湿透。
“林先生,有位小姐给您留了纸条。”民宿老板娘递来一张折叠的纸。
打开一看,上面用流畅的字迹写着:“明天下午三点,老地方,我带您重新认识颜色。——苏雨”
林砚皱了皱眉,随手将纸条揉成一团。
第二天午后,阳光出奇地好。林砚犹豫再三,还是带着画具去了昨天的礁石滩。刚到那里,就看见了那个自称苏雨的女子。她穿着一条浅绿色的连衣裙,在灰蓝的世界里格外醒目——或者说,格外格格不入。
“您来了。”她似乎毫不意外,“今天我想请您为我画一幅肖像。”
林砚放下画架:“我不画肖像已经很久了。”
“那从今天开始重新开始吧。”苏雨径自找了一块平坦的礁石坐下,调整好姿势,“可以开始了。”
林砚叹了口气,摆好画具。起初,他只是机械地勾勒轮廓,但渐渐地,他被苏雨的脸吸引。她有着精致的五官和明亮的眼睛,即使在他灰蓝的视野中,也能看出那种独特的光彩。
“您结婚了吗?”苏雨突然问。
林砚手中的画笔一顿:“曾经。”
“曾经?”
“她去世了。”
苏雨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对不起。她一定很特别。”
“是的。”林砚简短地回答,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肖像完成后,苏雨跳下礁石来看。她端详了好一会儿,然后说:“您把我画得太灰了。我的头发是深棕色的,在阳光下会泛出一点红。我的裙子是浅绿色,像新生的叶子。”
林砚看着自己的画,又看看她,摇了摇头:“我看到的只有不同程度的灰和蓝。”
苏雨忽然伸手拉住他的手腕:“跟我来。”
她拉着他走向海边,蹲下身,用手舀起一捧海水:“看,水是透明的,里面有微小的绿色和蓝色颗粒。那是浮游生物和光的游戏。”
林砚低头看,只见灰蓝色的水在她手中荡漾。
“您相信颜色存在吗?”苏雨问。
“我相信它们存在,只是我看不见。”林砚回答。
苏雨站起身,目光直视他:“那么您愿意尝试重新看见吗?”
从那天起,苏雨成了林砚的“颜色向导”。每天下午,他们都会在海边见面。苏雨带他观察各种事物,并告诉他这些事物在常人眼中的颜色。
“云不是灰色的,”她说,“傍晚的云是粉红色和紫色的混合,像被打翻的颜料盘。”
“沙子不是灰蓝色的,”她说,“它在阳光下是淡金色,潮湿的地方是深棕色。”
林砚逐渐发现,苏雨不仅对色彩敏感,对世间万物都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好奇与热爱。她会为一只贝壳的纹理惊叹,会为一朵浪花的形状着迷,会在下雨时高兴地转圈,说雨滴是“天空的银线”。
“您知道吗,”一天,苏雨突然说,“我第一次看到您的画,就觉得您不是看不见颜色,而是不敢看见。”
林砚正在调色,听到这话停了下来:“什么意思?”
“您害怕颜色会让您想起失去的东西。”苏雨轻声说,“但颜色也是新的开始。”
那天晚上,林砚梦见了安雅。梦中,安雅穿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条红裙子,站在一片金黄的向日葵田中,对他微笑。他醒来时,眼角湿润。
第二天,林砚在画布上尝试加入一点黄色。虽然在他眼中仍是不同深浅的灰色,但苏雨看到后惊喜地叫了起来:“您用了黄色!这是三年来您第一次使用蓝色和灰色以外的颜色!”
林砚看着画布,又看看苏雨灿烂的笑容,心中某处坚硬的东西似乎松动了一点。
随着时间推移,林砚发现自己在期待每天的见面。他开始注意苏雨的喜好——她喜欢海风带来的咸味,喜欢傍晚时分的潮声,喜欢用贝壳做风铃。他也开始分享自己的故事,那些从未对别人提起的、关于安雅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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