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西区有一条不为人知的老街,两旁是法国梧桐和上了年岁的红砖小楼。街道尽头有一家名为“时光修补铺”的小店,玻璃橱窗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老式时钟、怀表和音乐盒。店主是一位银发老先生,而他的学徒,是我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林弦。
我第一次注意到这家店,是因为一首走调的音乐声。那是一个深秋的午后,我抱着一摞从图书馆借来的画集,路过店门时,突然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曲。音符像是迷了路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寻找着彼此。
鬼使神差地,我推开了那扇挂着铜铃的门。
“有人在吗?”我轻声问道。
音乐声停了。从柜台后站起一个年轻男子,大约二十五六岁,穿着深蓝色的工装围裙,手上戴着白手套。他的眼睛是那种罕见的琥珀色,在昏黄的灯光下像是沉淀了时光。
“抱歉,我在调试一个老音乐盒。”他解释道,声音温和,“琴针有点歪了,声音不太对。”
我这才注意到柜台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木制音乐盒,盒盖上绘着褪色的山茶花图案。
“是《致爱丽丝》。”我说出了那首曲子。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很少有人能听出来。请稍等。”
他重新俯身,用一把细小的镊子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那根几乎看不见的琴针。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专注的侧脸,修长的手指在精巧的机械间游走。店里很安静,只有老时钟的滴答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片刻后,他再次转动发条。这一次,音乐如清泉般流淌出来,每个音符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修好了?”我问。
“暂时好了。”他微微一笑,“但它的心脏老了,就像人一样,需要持续的关照。”
那天下午,我在“时光修补铺”待了一个小时,看林弦修理一只表盘碎裂的怀表。他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对待这些被时间磨损的物品,仿佛它们不是物体,而是有生命的存在。
“我叫林弦,双木林,琴弦的弦。”最后,他这样介绍自己。
“苏音,苏州的苏,音乐的音。”我说。
“很适合你的名字。”他看着我怀里的画集,“你是画家?”
“还在努力成为画家的路上。”我不好意思地说。
从那天起,我成了“时光修补铺”的常客。最初是以请教修复老画框为借口,后来就只是单纯地想看他工作,或者一起坐在店门口的老藤椅上看梧桐叶飘落。
林弦是个有趣的人。他对现代科技一窍不通——不用智能手机,不刷社交网络,甚至对电子支付也颇为抵触。但他能分辨出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初钟表机械的细微差别,能仅凭听音就判断出音乐盒的发条状态,能修复我以为是废品的老物件,让它们重新呼吸。
“每个被送来这里的东西,都承载着一段故事。”他有一次对我说,手里拿着一只外壳有烧灼痕迹的怀表,“这是位老消防员送来的,是他父亲留下的。在一次火灾中,他父亲牺牲了,这块表是唯一留下的东西。表停了,停在那个时刻。”
“你修好了它?”
“我让指针重新走动,但保留了表面的烧伤痕迹。”他说,“有些伤疤是记忆的一部分,不应该被抹去。”
我发现自己被这个男人吸引了。不是因为他英俊的外表,而是因为他身上那种沉静的力量,那种在快节奏的世界里依然尊重缓慢、珍惜破损的态度。
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很奇特。没有电影,没有餐厅,而是去了城市边缘的旧货市场。林弦像寻宝者一样在堆积如山的旧物中翻找,不时拿起一个缺口的瓷碗,或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玩具。
“看这个。”他递给我一个已经褪色的铁皮青蛙,“上弦还能跳,相信吗?”
“不可能。”我接过来,那青蛙看起来随时会散架。
他不知从哪掏出小工具,摆弄了几下,然后拧动发条。青蛙真的“呱”地一声跳了起来,虽然只跳了一下,就歪倒在了一边。
我们都笑了。在午后的阳光下,在飞扬的尘土中,在旧物的气味里,我感到一种久违的纯粹快乐。
“为什么喜欢修复旧物?”我问他,我们坐在市场外的小摊上,喝着用搪瓷缸装的凉茶。
林弦沉默了一会儿,望向远方:“我爷爷是个钟表匠。小时候,我常常在他的工作台旁,看他如何让停止的时间重新流动。他告诉我,修复一件物品,就是延续一段记忆。后来爷爷去世了,我继承了这家店,也继承了他对时间的理解。”
他转过脸看我:“时间不是线性的,它是循环的。过去、现在、未来交织在一起,就像一首复调音乐。”
那个傍晚,他送我回家。在我租住的老房子楼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绒布包着的小东西。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他说,耳尖微微泛红。
我打开绒布,里面是一枚小小的铜制音符,被打磨得光滑温润,用一条皮绳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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