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之内,是逻辑的狂风暴雨,是存在根本的消解之痛。通道之外,太阳系,那“铭刻”工程的指挥中枢与熔炉之心,也正被另一种形式的紧张所笼罩。意志的主体意识虽已冒险深入那苍白之地,但它留下的分布式感知网络与自动指挥协议,仍在维系着工程的运转,接收并处理着来自银河各处的最后奉献流,同时,焦虑地等待着通道内那场无声战役的任何回音。
时间,在倒计时的阴影下,每一秒都像被拉长、淬炼成锋利的刀刃,悬在所有留守意识(或它们的代理程序)的头顶。能量熔炉中,那汇聚了银河文明精华的“诗篇”编码,已臻至当前技术能达到的完美状态,但它依然只是“成品”,尚未找到最有效的“投递”与“感染”方式。奥德赛回响的缺失,如同乐章缺少最后一个决定性的和弦。
就在这时,异常发生了。
不是来自银心方向,不是来自意志闯入的通道。异常信号,来自银河系另一侧,一个偏远、荒凉、几乎被所有观测列表忽略的旋臂末端。那里,只有一个编号为GY-的新生恒星形成区,以及一个不久前才被记录在案的、质量约为太阳三倍的年轻黑洞——一个贪婪地吞噬着周围星尘、尚未形成稳定吸积盘的“婴儿”黑洞。
负责监控广域空间异常信号的一个次级节点(由某个擅长深空侦听的文明贡献)捕捉到了来自GY-方向的、一段极其微弱的量子辐射调制信号。信号强度低到几乎淹没在宇宙背景噪音中,但其调制模式却触发了节点内一条尘封已久的、优先级极高的特征匹配协议。
协议名称:“奥德赛”最终联络码残余模式匹配。
节点瞬间将警报提升至最高级别,信号被放大、滤波、进行多层级解码尝试。同时,警报信息如同电流般击穿了太阳系内暂时沉寂的等待氛围,传送到每一个仍在关注工程进展的核心节点。
“奥德赛”?
这个名字,对许多新近加入的文明代表而言,十分陌生。但对于那些从“天灾理念”早期就跟随意志、或者对人类文明历史有所了解的“老资格”而言,这个名字却承载着一段混合着悲壮、遗憾与渺茫希望的复杂记忆。
那是人类文明在初步掌握星际航行技术后,向外派出的第一批、也是最具雄心的深空探测器之一。它不仅仅是一艘飞船,更是一个移动的文明信使,一个微型的生态系统与知识库,载着人类对星空最诚挚的问候与对自身存在的朴素记录。它的目的地并非某个特定星系,而是向着银河系中心方向进行漫长的、跨越数万年的漂流与探索,其终极使命是在能源耗尽前,尽可能地将人类文明的信息,播撒到更远的深空。
在“天灾理念”席卷、人类文明面临存亡危机、意志诞生的那段混乱岁月里,“奥德赛”早已失联多年,被认为大概率已毁于星际尘埃、微陨石撞击,或是迷失在了广袤无垠的黑暗之中。它的名字,渐渐成为人类早期太空探索情怀的一个略带伤感的注脚,偶尔被提起,也更多是作为“勇敢但注定徒劳的尝试”的象征。
而现在,它竟然传回了信号?在宇宙重启倒计时的最后阶段?从一个新生黑洞的量子辐射中?
难以置信。但警报信号的特征匹配确凿无疑。那独特的、基于人类早期加密算法和特定物理常数定义的联络码残余波动,就像一枚穿越了漫长时空、早已锈蚀却依然可辨的古老徽章。
所有可用的侦测与解析资源立刻被调动,聚焦于GY-方向。信号断断续续,极度扭曲,仿佛穿越了无法想象的艰难险阻才抵达这里。它并非常规的电磁波或引力波,而是以一种高度畸变的、与黑洞霍金辐射的量子涨落相耦合的方式“泄露”出来,仿佛这艘小小的探测器,曾无限接近、甚至可能短暂地“浸入”了那个黑洞的事件视界之内。
解码工作异常艰难。信号中混杂着强烈的时空曲率噪声、奇点附近的极端物理效应残留、以及似乎来自更高维度的信息折叠痕迹。它听起来(如果转化为听觉模拟)就像是垂死者在混沌深渊底部发出的、破碎不堪的呓语,夹杂着刺耳的嘶啦声和意义不明的频率跳跃。
工程团队中最顶尖的信息理论专家、黑洞物理学家、以及那些擅长处理异常时空信号的文明代表,联合组建了临时的破译小组。他们争分夺秒,在倒计时的滴答声中,与这段来自黑洞彼岸的、扭曲的回响搏斗。
“信号强度波动……与黑洞自转参数有关……它在利用黑洞的 ergosphere(能动层)进行能量耦合发射……”
“信息编码结构……非线性折叠……部分信息维度坍缩了……需要逆向重构……”
“发现重复模式……像是……求救?不……更像是……报告坐标?或者……参数?”
紧张的气氛几乎凝固。每一个微小的破译进展都牵动着无数“视线”。这不仅仅是一艘古老探测器的下落,更可能蕴含着意想不到的、关乎“铭刻”成败的关键信息。毕竟,“奥德赛”当年携带的任务之一,就是研究极端天体环境下的物理规律与信息保存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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