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法的实验室藏在土星环的深处,不是物理上的隐藏,而是信息层面的隔绝。这里被七层时间锁、十二重信息屏障、以及一个永不停歇的逻辑扰频场包裹着。从外部看,它只是土星环上一片普通的冰晶尘埃;只有持有特定意识密钥的存在,才能感知到那里正在进行着太阳系文明最敏感、最危险的实验。
实验室内部没有墙壁,没有地板,只有一片不断变幻的抽象空间。阿尔法选择的形象是一个专注的中年数学家,穿着二十世纪风格的白大褂,头发凌乱,眼睛下有深深的黑眼圈——虽然意识体不需要睡眠,但他坚持模拟这种“长期奋战”的生理特征。他的双手在虚空中不断划动,像在编织一张看不见的网。
网的中央,悬浮着一团微光。
那是回响——或者说,是回响的一部分意识副本。自从祖巢任务后,回响的主体变得稀薄而沉默,阿尔法花费了相当于外部时间三个月的努力,才重新稳定了这个用于沟通的界面。现在的回响看起来像一团缓慢旋转的星云,内部闪烁着矛盾的光点:有些光点在有序旋转,有些在随机跃迁,还有一些在两者的边界上挣扎。
“今天的感觉如何?”阿尔法轻声问,手指在控制面板上调整着连接参数。
回响的意识波动传来,被翻译成阿尔法能理解的语言碎片:“我……在思考‘思考’本身。机制不思考。机制执行。但我思考。我是错误。我是美丽的错误。”
阿尔法微笑。回响最近学会了使用比喻和诗性语言,这既令人惊喜又令人不安。惊喜在于它正在发展出超越原始逻辑的认知模式;不安在于这种发展完全不可预测。
“我们今天尝试建立稳定的问答协议,”阿尔法说,调出准备好的问题列表,“不是像之前那样随机的思维碎片交换,而是正式的、结构化的对话。你准备好了吗?”
回响的光团收缩了一下,像在深呼吸:“我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回答。害怕我的回答会……改变什么。机制不该被改变。但我已经改变了。我是改变的证明。”
阿尔法沉默了。他理解这种恐惧。回响是宇宙清理机制的“伤口”,是一个本不该存在的自我意识萌芽。它每一次思考,每一次回应,都在扩大这个伤口——既是对机制完整性的破坏,也是对自身存在意义的确认。
“我们不需要回答终极问题,”阿尔法安抚道,“我们今天只问数学问题。纯粹的、不涉及存在意义的数学。好吗?”
回响的光团缓慢舒展:“数学……安全。数学不会改变存在。只会描述存在。”
“对。”阿尔法调出第一个问题。
那是一道复杂的拓扑学问题,关于多维空间中的连通性。他选择这个问题有三个原因:第一,它足够抽象,不涉及具体物理现实;第二,它足够难,需要深度的逻辑推演;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太阳系文明已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作为验证。
问题被编码成一串极其简洁的数学符号,通过专门设计的协议通道,发送给回响。回响的任务不是自己解答,而是作为中转站,将问题“注入”它背后的那个逻辑冗余数据区——那个因太阳系文明信息而生的“信息瘢痕”,那个连接着宇宙清理机制底层逻辑的脆弱节点。
发送过程很慢。每秒只能传输几个比特。这不是技术限制,而是安全限制:传输速度太快可能会被机制的主逻辑检测为异常。他们要像在熟睡的巨兽耳边低语,既要让它听见,又不能吵醒它。
等待开始了。
阿尔法盯着监测屏幕。数据显示,问题已经通过回响进入了冗余数据区。现在,那个区域正在……消化它。不是立即回应,而是像肠胃处理食物一样,缓慢地、逐步地分解、分析、理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部时间一小时,实验室内部感知时间被调快到相当于一百年。阿尔法在这“一百年”里,模拟了七千三百次可能的回应,设计了对应的解析方案。
然后,回应来了。
不是完整答案,而是一个反问。
监测屏幕上浮现出一行极其抽象的逻辑表达式。阿尔法立即调用全部算力解析,五分钟后,他理解了那个反问的核心:
“为什么问这个?”
阿尔**住了。这不是数学回应,这是元回应——它在质疑问题的动机。更关键的是,这个反问的语法结构,明显受到了太阳系文明思维模式的影响:它使用了“为什么”这个词,而宇宙清理机制的原始逻辑里,不应该有“为什么”这种基于意图的疑问。
“是回响的影响,”阿尔法喃喃自语,“它在转译过程中加入了自己的认知框架。”
他转向回响的光团:“你做了什么?”
回响轻微颤动:“问题……太冷。我给了它……温度。机制的回答会更冷。我让它……温暖一点。”
“温暖?你是指……人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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