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文帝回到养心殿,挥退了所有随侍的太监宫女,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御案之后。
他将《千字文》的印刷页,平铺在宽大的龙案上。
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上面,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刚才在看到的那一幕。
太子所说的文教昌明、政令畅通,自然是显而易见的好处。
成本低廉,意味着知识可以更广泛地传播,寒门子弟的上升通道或许会被拓宽,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也能借此加强。
这无疑是一把利国利民的神兵。
但,正如他对太子所言,神兵亦能伤己。
他的思绪飘得更远。
如今朝堂之上,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如兰陵萧氏、清河崔氏之流,虽经他多年打压制衡,仍占据着不小的势力,把持着部分要职。
他们的根基之一,便是对儒家经典的解释权,以及对优质教育资源的部分垄断。
书籍的昂贵与难得,无形中就是一道高高的门槛,将许多寒门才俊挡在外面,也维系着世家清贵超然的地位。
若活字印刷术一脚将这道门槛踢得粉碎……他们会作何反应?
是默然接受,还是会联合起来,掀起巨大的反弹?
他们绝不会坐视自己赖以生存的根基被动摇。
还有那些依附于抄书业的文人寒士。
他们或许家境贫寒,靠着一手好字抄书糊口,维系着读书人的体面,也是科举取士的重要基础之一。
活字印刷的普及,无疑会砸掉他们中许多人的饭碗。
这股力量若被煽动起来,亦不容小觑。
“革新之阵痛……”这个儿媳,再次让他感到惊讶。
竟还能预见到其带来的冲击,并提出引导转向之策。
宁国公府,真是养了个了不得的女儿。
他心中感叹,既有赞赏,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徽文帝沉思良久,忽然抬起头,扬声唤道:“高平。”
高公公悄无声息地近前:“老奴在。”
“今日朕去东宫之事,不必刻意隐瞒,但也无需多言。若有人问起,只说是寻常关心太子学业。”
徽文帝淡淡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老奴明白。” 高平躬身应道。
“另外,” 徽文帝顿了顿,“让玄甲派两组人,一组盯着几位阁老的府邸,尤其是与世家关联深厚的。”
“另一组,留意京城几个大书坊和抄书人聚集之地。”
“是,陛下。老奴这就去安排。” 高平再次应下,悄然退出去安排。
徽文帝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张纸,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正如皇帝所预料,他亲临东宫的消息,迅速在后宫与前朝传开。
傍晚,三皇子的府邸内就收到了消息。
秦玉瑶看着坐在对面,脸色不虞的夫君,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听说东宫那边……”
“哼!” 萧瑾琰冷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不过是些奇技淫巧,哗众取宠罢了。”
“什么活字印刷,依本王看,就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匠人之术。也值得父皇如此兴师动众,亲自跑一趟?”
他越想越气,只觉得所有的关注和风头都被东宫那边抢走了,心中像是堵了一团火。
坐在下首的侧妃苏婉清,脸上闪过一丝强烈的不甘和嫉妒。
她一向自诩才情容貌不输楚昭宁,却只能屈居侧室。
如今见对方不仅稳坐太子妃之位,生下皇长孙,还能参与这等事情,引得陛下亲临,心中更是酸涩难当。
忍不住用丝帕掩着嘴角,添油加醋道:“姐姐说的是呢。”
“太子妃娘娘也真是,身为女子,还是皇室儿媳,不在后宅安分守己,相夫教子,总琢磨这些外头匠人做的物事。”
“未免有些不合体统吧?也不知道陛下是如何看待的。”
“够了。” 萧瑾琰烦躁地挥挥手,他现在没心情听女人之间的拈酸吃醋。
“都少说两句,派人去打听,务必给本王弄清楚,那劳什子活字印刷,到底是怎么回事。”
次日散朝之后,三三两两地从大殿中走出,低声交谈着,话题不免也绕到了陛下亲临东宫的传闻上。
“听闻昨日陛下亲临东宫,似乎是太子妃弄出的什么新物件?”
“好像是什么活字印刷,若真能极大降低成本,刊印邸报、文书,每年能省下不少开销。”
“降低成本,惠及寒门,于国选才自然是好事。”
“恐怕也会触动不少人的利益啊。”
这话引起了周围几人的沉默和若有所思的点头。
几位阁老走在最后,见官员们走得七七八八后,并未立刻各自回府,而是默契地转身,一同往文华殿旁边的值房走去。
值房内,下人轻手轻脚地给各位阁老奉上热茶,然后屏息敛目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李东阳端起茶盏,缓缓开口道:“杨首辅,张次辅,陛下对此活字印刷之术,似乎极为看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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