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的宫门在身后沉沉合拢,将养心殿那令人窒息的暖香、帝王莫测的视线、以及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博弈,都隔绝在外。夜已深,雪虽暂歇,寒意却更重,廊檐下凝结着长长的冰凌,在稀落的宫灯映照下,闪着幽冷的光。
魏璎珞几乎是踉跄着扑到皇后寝殿门前的。身上依旧是那套沐浴后换上的、质料上乘却单薄的素白中衣,外面只仓促裹了件李玉命人递来的、半旧不新的灰鼠皮斗篷。头发依旧散乱,脸上脂粉未净,混合着冷汗与残留的泪痕,狼狈不堪。可她顾不得这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见到娘娘,回到娘娘身边!
殿门紧闭。里面一丝光亮也无,寂静得可怕。往日里,即便皇后病着,殿内也总会有守夜的宫灯,有嬷嬷或宫女轻悄走动的身影,有隐约的药香和压抑的咳嗽声。可此刻,什么也没有。
“娘娘!娘娘!奴婢是璎珞!奴婢回来了!” 魏璎珞扑到门上,一边用力拍打着冰凉厚重的门板,一边嘶声呼喊。声音在空旷的殿前回廊里回荡,带着哭腔,急切又惶恐。“娘娘您开开门!让奴婢看看您!奴婢回来了!皇上准许奴婢回来伺候您了!”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她自己的拍门声和呼喊声,显得那么孤单,那么无力。
值守在寝殿外的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欲言又止。明玉听到动静,从偏殿匆匆跑来,看到魏璎珞这副模样,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上前拉住她:“璎珞!你…你真的回来了?可是娘娘她…她自打前两日醒来,知道自己的腿…就谁也不肯见,连药都不肯好好喝,把自己关在里面,谁也不让进…”
魏璎珞的心猛地一沉。娘娘的腿…她知道,那日皇后强撑病体去乾清宫为她求情,回来后便高烧不退,病情急转直下,太医说是风寒入骨,伤了经络,怕是…可她没想到,竟严重到让娘娘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的地步!
“娘娘!您开门啊!璎珞求您了!” 魏璎珞挣开明玉的手,更加用力地拍门,指甲刮过门板,发出刺耳的声音。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迹,“奴婢知道您心里苦!您骂奴婢也好,打奴婢也好!求您别一个人闷着!您让奴婢进去!让奴婢陪着您!”
她的声音已经喊得嘶哑,带着绝望的哀恸。寒风穿过回廊,卷起她单薄的衣袂和散乱的长发,冻得她瑟瑟发抖,可她浑然不觉,只是拼命地拍打着那扇仿佛永远也不会打开的门。
“娘娘…您还记得吗?那年奴婢刚来长春宫不久,笨手笨脚打碎了您最喜欢的青玉镇纸,吓得要死,是您拉着奴婢的手说‘碎了便碎了,人没事就好’…娘娘,在奴婢心里,您从来都不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您是救了奴婢、给了奴婢一个地方容身、教奴婢道理的…姐姐啊!”
她泣不成声,额头抵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跪倒在地。
“您不能不要璎珞…您不能这样丢下璎珞一个人…娘娘…”
或许是她话语中那份超越主仆的真切情谊,或许是她哭声里毫不作伪的绝望与依赖,终于穿透了那扇紧闭的门扉,触动了里面那个心如死灰的人。
许久,久到魏璎珞几乎要冻僵,也哭得脱力,伏在门边只剩细微的抽噎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门闩滑动声。
紧闭的殿门,终于,缓缓地,向内拉开了一道缝隙。
没有灯光透出,里面是一片浓稠的、仿佛能将人吞噬的黑暗。只有门外廊下宫灯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门边一小块地面,和一只扶着门框的、苍白消瘦得几乎透明的手。
魏璎珞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对上了门缝后那双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
曾经盛着春日湖水般温柔明亮、承载着六宫之主端庄智慧的眸子,此刻深陷在苍白的眼窝里,空洞,死寂,没有半分神采,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灰败的绝望。仿佛所有的生机、所有的希望,都随着那场大病和双腿的知觉一同死去了。
皇后容音穿着一身素白寝衣,外面随意披了件同样白色的狐裘,长发未绾,松散地垂在身后,更衬得她形销骨立,单薄得像一阵风就能吹散。她扶着门框,似乎站立得很勉强,全靠手臂支撑着身体的重量。
她就那样站在门内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门外跪地痛哭、狼狈不堪的魏璎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最细微的波动都没有。
“娘娘…” 魏璎珞喉头哽住,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只化作一声颤抖的呼唤。她挣扎着想站起来,腿却冻得麻木,一时竟使不上力。
皇后看着她挣扎,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那是一个无声的,允许她进入的示意。
魏璎珞心中狂喜,连滚爬爬地站起来,也顾不得礼仪,几乎是扑进了殿内。明玉连忙跟进来,想要点亮宫灯,却被皇后一个极轻微的手势止住了。
“都出去。” 皇后的声音响起,干涩,沙哑,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与疏离,“明玉,你也出去。把门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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