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进门就管天管地,真嫁过来,怕是连这十块都要盯着。”陶娇娇把钱票往贴身口袋里塞,眼睛一阵酸涩。她想起下乡前,爸妈拍着胸脯说:“你先去,最多熬一年,家里攒钱托关系,保准给你找个城里的轻快活。”可自大哥谈了对象,这话就成了放了的屁。
陶娇娇蹲在邮局后墙根的阴影里,指尖把那张薄薄的汇款单折成了四四方方的小方块,又小心翼翼地塞进衬衫第二颗纽扣下的内袋里。那十块钱被她数了三遍,枣红色的票面上,女拖拉机手的图案都快被指腹磨得发亮。风卷着墙根的尘土扑过来,她抬手拢了拢额前的碎发,瞥见墙缝里嵌着的半块碎镜片——里头映出的脸蛋依旧周正,双眼皮水灵灵的像含着露水,只是眼底的忧色怎么藏也藏不住。
“再这么耗下去,别说回城,怕是连这张脸都要被太阳晒糙了。”她对着镜片小声嘀咕,指尖轻轻按了按脸颊。来乡下这一年,她比在城里时瘦了些,下颌线更尖了,可皮肤却有些粗糙,不像从前那样,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村里能让她稍微看上眼的,也就张建军了。倒不是他真有多么出众,脸最多也就能说个周正,可常年在部队操练,皮肤晒得跟地里的黑土似的,唯一能看的也就是那身绿军装。要不是听人说他在部队当上了小干部,将来家属能随军离开这穷沟沟,陶娇娇才懒得在他娘王桂香跟前打转。
前阵子集体搓苞米。她瞅着王桂香蹲在那搓,特意回知青点烧了锅绿豆汤,晾温了装在搪瓷缸里,用帕子裹着缸底端过去。“婶子,您歇会儿,我给您捶捶背。”陶娇娇笑得眉眼弯弯,小手在王桂香圆滚滚的背上轻轻捶着,指甲缝里特意洗得干干净净,连点泥星子都没有,“听说建军哥快探亲了?他在部队是不是又立功了?我前儿听田会计说,部队里立功就能提干,将来是不是就能把家属接过去?”
王桂香嘴里“嗯嗯”应着,手里的苞米搓得飞快,玉米粒噼啪落在竹筐里,眼睛到处乱飞就是不肯直视陶娇娇,半天只吐出句:“那小子是该找个对象了,我还等着抱孙子呢。”再多问一句归期,老太太就岔开话题,要么说“部队的事说不准”,要么就扯到“红军那小子又偷懒不上工”,半个字的实在话都不肯漏。末了倒是笑眯眯地接过搪瓷缸,喝了两口说:“还是你们城里姑娘懂事,不像红英这丫头,粗手粗脚的。”
陶娇娇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没成想赵招娣倒递了个信儿。那天她去井台挑水,赵招娣正好在那儿洗衣服,木槌捶得“砰砰”响。见左右没人,赵招娣往她这边挪了挪,压低声音说:“你别跟王桂香瞎耗了,那老婆子精着呢,就爱听小姑娘捧她,其实张建军的事,她一人做不了主。”
陶娇娇心里一动,水桶往井台上一放,忙问:“那谁说了算?”
赵招娣跟王桂香向来不对付,这会儿见陶娇娇追问,往水里狠狠摁了摁泡着的衣裳,皂角水顺着木桶沿哗哗淌下来,溅了鞋面子也不在意:“还能有谁?张铁牛呗。”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斜眼瞥着陶娇娇那急赤白脸的样儿,撇撇嘴:“不过我劝你也别瞎琢磨了,张家那门坎子,高着呢,你未必迈得进去。”
见陶娇娇还盯着她看,赵招娣索性把木槌往桶边一搁,声音压得更低了:“张铁牛两口子偏疼老儿子红军,那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含嘴里怕化了,捧手里怕摔了。张建军每月挣五十二块工资,硬得给家里寄三十,剩下那点刚够他自个儿用。”
“张铁牛一心想让建军找个城里姑娘,最好是有正式工作的,能帮衬帮衬家里;王桂香呢,就想找个老实巴交、能捏在手里的。你虽说也是知青,沾点文化气,可架不住长得太扎眼。”赵招娣往四周扫了一圈,见没人凑近,又补了句,“王桂香背地里跟三婆子说,怕建军跟你好了,心就野了,往后那工资怕是一分都不肯往家寄了——就你这样的,我瞅着悬,入不了他们两口子的眼。”
这番话像掺了冰碴的冷水,把陶娇娇心里那点刚冒头的念想浇得半凉。她攥着扁担的手紧了紧,指节都泛了白——合着她这阵子又是端汤又是捶背,全成了王桂香在村里婆娘面前炫耀的由头?难怪每次去,总有几个小媳妇偷看,眼神里那点嘲讽,她早该看出来的。
陶娇娇挑着水往知青点走,水桶晃悠悠的,水溅出来打湿了裤脚。路过村东头的老槐树,正碰见二强子扛着锄头往知青点凑。那黝黑的脸上堆着不值钱的笑,指甲缝里嵌着黑泥,见了她就咧开嘴,露出一口大黄牙:“娇娇,我帮你挑水吧,你那桶太沉了。”
陶娇娇心里一阵犯恶心,别过脸加快了脚步,扁担压得肩膀生疼,也没敢回头——她自忖长得比李薇漂亮,又是正经高中毕业,凭啥要在这乡下耗着?李薇刚下乡时还没她起眼,嫁了会计儿子田栓柱后,日子过得像换了个人:她男人给她找了个公社小学代班老师的活,不用下地,顿顿能吃上白米饭,上次在村里碰见,脸都养得白白胖胖的,眼角的细纹都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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