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父病逝后,卫莺遵从遗愿要去钢城投靠姑奶卫小草。张红英有些迷茫,卫父走了,卫莺也要走了,那她该去哪呢?
嫁人吗?她想起跟她一同从钢城来的三个姑娘,如今都嫁在了矿上。
每日家里家外的活计全包,男人要么在矿上出力气,要么就扎堆喝酒,回来稍不顺心,非打即骂,还没有她在卫家舒心自在。
可要是不嫁人,她又能去哪?像卫家这样因病人需要请人帮忙的,寥寥无几。
张红英觉得自己就像被风吹着的蒲公英,不知道根会扎在哪里。
偏巧这时候卫莺找上了她:“四丫姐,我没去过钢城,你能跟我说说钢城吗!”
在卫莺眼里,张四丫是金兰的侄女,金兰嫁到了钢城,张四丫多多少少也会了解一点钢城。
张红英随口应付了过去,几句含糊的描述,倒让卫莺来了兴致跟她聊开了。
说着说着,卫莺突然眼睛一亮,拉着她的手说:“四丫姐,你也要回钢城找你姨妈(金兰)吧?要不等我收拾好了,咱们一起走呗,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张红英嘴上连忙应着“好啊”,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回了钢城又能做什么呢?
卫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絮絮叨叨问个不停:“钢城的空气是不是比咱这好多了?没有这么多黑灰吧?你们洗完衣服都晾在屋外吗?”
说着又皱起眉头,露出几分忐忑:“我只在五岁的时候见过姑奶一次,都忘了她长啥样了,她会不会不待见我,这个突然找上门的侄孙女?”
她一股脑地把心里的话全倒了出来。说卫父临终前拉着她的手反复叮嘱,让她这辈子再也别沾矿山的黑灰。说自己想去钢城再买份工作,最好是纺织厂或者供销社的……
那些期盼、忐忑、对未来的美好构想,她毫无保留地讲给张红英听,却没看见对面的人,眼神早已从最初的感激、茫然,慢慢变得复杂难辨。
那里面掺着嫉妒——嫉妒卫莺生来就有的城市户口,嫉妒她能光明正大地奔赴新生活;掺着不甘——不甘自己明明和卫莺年纪相仿,却要过着见不得光的日子;更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越来越强烈的贪婪。
许是连日来悲伤过度,又加上心里积压了太多情绪,一股脑倒出来后,紧绷的弦骤然松弛。
第二天一早,卫莺就发起了高烧。脸蛋烧得通红,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嘴里偶尔发出几句含糊的呓语,无非是“钢城”“姑奶”“爸”之类的字眼,渴了就含糊地让张红英帮着倒点水。
张红英端着搪瓷缸子走进屋,里面晾着晾好的温水。她坐在炕边,看着卫莺烧得迷迷糊糊的模样,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模样惹人疼惜。
她的目光无意间飘到了炕尾那只布包袱下隐约能看到露出的纸片边角。那是卫莺的户口本、迁移证明,高中毕业证,还有一封盖着矿区红章的介绍信。
如果……如果卫莺死了呢?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进张红英的脑海,让她浑身一震,手里的搪瓷缸子差点脱手。
卫小草只见过五岁的卫莺,如今十几年过去,怎么可能还有印象?
认识卫莺的人,都被这座黑灰笼罩的矿山困住,远在海州,谁会跑到钢城去戳穿她?
只要卫莺死了,这些东西就都是她的了!她就能顶着“卫莺”的名字,拿着城市户口,光明正大地走进钢城,她能吃定量!能在钢城扎下根!运气好的话,她还可以像陈安那样成为工人!
她想起跟左半夏一起看过的那本旧医书,上面写着几种不起眼的草药,若是按比例混合熬煮,服下后能让人像久病体虚、油尽灯枯一般,无声无息地断气,任谁来看,都只当是病亡,绝不会起疑。
矿区后山的荒坡上,就长着这些草。平日里没人在意,只当是猪都不吃的野草,可此刻,它们在张红英的眼里,却成了能帮她改写命运的“救命稻草”。
张红英伸出手,指尖划过卫莺滚烫的脸颊,仿佛还是那个悉心照料“表妹”的“四丫”。
卫莺,别怪我。她在心里无声地说,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活的好。
你放心,你姑奶,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你想要的生活,你的念想,我都会替你实现。
卫莺的病拖了小半个月,久到街坊四邻都习惯了张红英每日端着药碗进进出出。
起初还有人隔着院墙探头问两句,后来见卫莺始终没好转,便只剩了叹息,“四丫,还好有你这个表姐在跟前伺候,要不莺儿一个人,可咋熬得过去啊。”(张红英是以卫莺表姐,张四丫的身份留在卫家当帮工。煤矿的知道卫父有个姑姑嫁到了钢城,没有起疑。)
张红英总是红着眼圈应着,手里的活儿从没停过——洗衣、做饭、煎药,把卫家打理得依旧规整。
没人知道,那些看似对症的汤药里,被她掺了从后山挖来的草药,剂量一点点加,让卫莺的病看似缠绵,实则在一点点耗干她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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