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在硬座的这段时间,简直把年代文里那些糟心桥段挨个撞了一遍。
先不知是谁在过道那头起了个调子,一声“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刚出口,像是按下了某个无形的开关,整节车厢瞬间被裹挟进集体背诵语录的热潮里。起初还是零星几人附和,眨眼间就汇成了排山倒海的声浪,连坐在陈安身边的几人,也扯着嗓子跟着喊。
没等这股热潮彻底褪去,又有个姑娘清了清嗓子就领唱起了红歌。刚才还在背诵语录的人们立刻切换状态,跟着放声高歌。激昂的调子裹着飞溅的唾沫星子在车厢里回荡。
陈安蜷缩在靠窗的角落,原本紧闭的眼睛不受控制地颤了颤。这声浪实在太吵,震得她耳膜发疼,这般境况下,根本没法再继续装睡。
她缓缓掀开眼皮,眼缝先是虚眯着,适应了片刻车厢里的光亮,才彻底睁开眼。视线所及,是满车厢近乎狂热的场景:有人站在过道里,攥着拳头跟着歌声节奏挥舞,脖颈上的青筋绷得凸起;有人脸贴着脸,互相搭着肩膀合唱,唾沫星子随着激昂的唱腔飞溅;连王珍珍她们,此刻也涨红了脸,扯着嗓子吼着歌词。
陈安望着眼前这幕,忍不住暗自腹诽:这小说的作者也太不走心了,都上山下乡这么多年了,还玩集体唱红歌的套路。
早就不是最初那批知青怀揣热血、以为“下乡大有可为”的年代了,现在谁心里不清楚,所谓的下乡就是去吃苦。
更何况,她们这趟绿皮火车的终点是滇省。知青们到了那儿,从年头干到年尾,多少年轻的生命,就因为劳累过度、瘴气侵体或是意外,悄无声息地葬送在了橡胶林里,连个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眼前这些人是因为前路太苦,想用这震耳的声浪给自己壮胆,好让自己有勇气踏上那片陌生的土地?还是说,他们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情绪,以此掩饰对未知苦难的惶恐与不安?
她实在想不明白,只能将目光从人群中收回,指尖扣住车窗的把手,轻轻将窗户又推开了些。外面微凉的风驱散了几分车厢里的闷热,却怎么也吹不散那股让她窒息的、近乎荒诞的狂热。
红歌的余韵还没散尽,就有个尖利的女声响起,带着几分刻意的质问:“刚才大家一起唱红歌,怎么就她坐着不动?眼里还有没有集体观念,有没有大局观?”
这阵仗不对啊,这种被当众质问、扣帽子的待遇,不应该是小说女主的“专属剧情”吗?怎么是她这个路人躺枪了?
眼看周围的目光齐刷刷聚过来,陈安没法再装沉默,只能勉强扯出一抹苍白的笑,轻声解释:“不好意思啊同志,我晕车晕得厉害,刚才头一直昏沉沉的,真不是故意不参与的。”
只见人群里站出个姑娘,穿着旧军装,双手叉在腰上,显然就是刚才质问的人。“晕车就能不参加集体活动了?”
她往前迈了半步,声音更尖了几分,“集体活动讲究的就是人人参与、团结一心,哪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搞特殊化?这是态度问题!”
她这话像是点燃了引线,周围几个刚才唱红歌时最起劲儿的知青立刻跟着附和起来。
“就是啊,咱们都是去下乡插队的,以后同吃同住同劳动,都是革命同志,哪能搞特殊?”
“集体活动就得有集体意识,哪能只顾着自己舒坦?”
附和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响,渐渐汇成一片嗡嗡的议论声。那些声音里带着指责与不满,仿佛陈安真成了破坏集体团结的“异类”。
张强站起来解释道:“同志们,同志们,别误会!这位女同志她真是晕车,一直趴在桌子上没动,真不是故意要搞特殊。”
林筱筱也紧跟着开口帮腔,她目光诚恳地望着众人:“是啊,这位女同志不是下乡的知青,是出差公干的工人同志,估计是没休息好,晕车晕得厉害,刚才我还见她捂着嘴,差点吐了呢。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大家就谅解一下她吧。”
一直在看书的沈亦臻也开口了。他没有刻意拔高声音,却轻易盖过了周围的议论声:“集体意识固然重要,但体谅同志的难处,也是革命情谊的一部分。”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语气平和却掷地有声:“这位同志若是故意逃避集体活动,自然该说,但眼下她确实身体不适,强行要求参与,反而违背了集体活动凝聚人心的本意。我们去滇省插队,是为了共同奋斗,而非苛责同伴的难处,诸位觉得呢?”
沈亦臻的话条理清晰,既维护了集体精神的本质,又点出了体谅同伴的重要性,句句在理,让人无法反驳。再加上此前林筱筱已然诚恳地说明了陈安“出差工人”的身份,并非同去插队的知青,本就少了几分“必须融入集体”的立场束缚。
有了这两人一柔一刚、一情一理的发言,刚才还义愤填膺的知青们瞬间没了声气。有人下意识地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几分讪讪的神色;有人回望了一眼陈安苍白的脸色,悄悄往后退了半步;连最初发难的军装姑娘,也抿了抿唇,别开了视线,没再坚持。议论声渐渐消散,车厢里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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