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同志,这些猪草有什么讲究吗?”李思推了推眼镜,镜片上沾的露水把她的眉眼晕成了模糊的一团。
她看陈安的眼神带着探究,仿佛在打量什么稀罕物——听说这姑娘是书记的侄女,难怪能捞着这轻松活计。
陈安温温和和地回:“没什么大讲究,就是得认清楚毒草。”
她随手拔起株叶片呈三角状的青草,“这是罐菜,根上带白浆,猪吃了准拉肚子。还有那种茎上带细毛的猪秧草,看着嫩,其实有毒,严重了能把猪毒死。”
又指了指旁边几株开小白花的,“草也别割太老的,像这种结了籽的荠菜,猪嚼不动,白费劲。”
说着,她薅了几把模样周正的猪草,分了一小把给李思,又分了一小把给杨丽:“就照着这个样子割,叶片要完整,别带太多土。”
李思还在低头研究手里的猪草,杨丽已经蹲下身,攥着镰刀猛地往草丛里砍。
只听“咔”一声,她倒是割下不少草,可连带着一大块泥和半截草根,乱糟糟地堆在手里,看着就糙。
“这荠菜老的都成渣了,还带那么多土!”二柱蹲在石头上,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毫不客气地嚷嚷,“等会儿交上去,李婶子准得给你扔回来!”
三丫和驴蛋也跟着笑,三丫捂着嘴说:“城里来的姐姐,还没我割得好呢!”
驴蛋更机灵,拍着小手编起了顺口溜:“城里姑娘来插队,割草带土像挖井,猪见了草直摇头,说她不如三丫行!”
杨丽的脸“腾”地红了,从耳根一直烧到脖子。
她把镰刀往地上一扔,气鼓鼓地朝陈安看来,眼神里带着点委屈,又有点指望她出头的意思。
陈安却像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地选了片野菜密的地方,小刀贴着地皮轻轻一旋,就割下一大把鲜嫩的马兰头。
“陈安同志!”李思看不下去了,扶着眼镜站起身,语气带着几分严肃。
“我们是响应号召来插队的知青,是来帮助农民同志们建设乡村的。你就这么看着这群孩子欺负我们?”
她觉得陈安是故意的,明知道她们不会干农活,还放任小孩子起哄。
陈安这才直起身,擦了擦小刀上的草汁,抬眼看向李思。她的眼神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却让李思莫名地闭了嘴。
“连猪草都不会割,”陈安嗤笑一声,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能指望你们建设什么?”
她目光扫过杨丽气红的脸,又落回李思紧绷的嘴角:“来农村插队,不是来当领导的。先学会把猪草割明白,再谈建设吧。”
说完,她也不管两人是什么脸色,转身走到坡上的树荫下,铺开塑料布,把割好的猪草分门别类地摆好。
嫩的放一堆当天喂猪用的;稍老点的放另一堆,冬天没猪草的时候,全指望这些晒干了切碎了拌糠。动作麻利又细致,一看就是干惯了的。
三丫凑过来,蹲在她旁边帮忙捡草里的小石子,小声说:“安安姐,她们是不是不高兴了?”
“不高兴也得学着高兴。”陈安拍了拍三丫的脑袋,“在这村里,干活不行就得听着,嘴皮子厉害没用。”
说罢,就让孩子们散开,各自割各自的猪草了。
坡下,李思和杨丽僵在原地。山风卷着猪草的清苦味儿掠过耳畔,陈安那句“先学会把猪草割明白”像粒砂,硌得两人心里发紧。
杨丽咬着下唇,指尖攥镰刀柄攥的发白,蹲下身时膝盖还在打颤,却真的学着陈安的样子让刀刃贴地皮游走,虽然带起的土块比草多,总算没再像刨地似的乱砍。
李思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落在陈安低头分草的背影上,再低头看自己手里那把猪草,老梗混着碎叶,还裹着半捧湿泥,脸颊“腾”地烧起来,烫得像贴了块烙铁。
李思和杨丽是表姐妹,打小在钟表厂家属院长大。
李思爸妈是厂里的技术员,杨丽父亲是车间主任,母亲在百货公司当会计,两家人每月工资加起来有**十块。
在这个一块豆腐三分钱、学徒工月薪才十八块的年代,日子过得比谁家都体面:五斗柜上摆着带牡丹纹的搪瓷缸,衣柜里压着的确良衬衫,逢年过节能凭票买到桃酥带鱼,连院里的梧桐树都比别家的枝繁叶茂。
可去年冬天招工名额下来,两家人没半分犹豫都给了儿子。
现在让这对连煤炉都没生过的姑娘来乡下干农活,夜里躺在软和的棉絮床上,父母们总觉得心里发空。
临行前那晚,李思家的台灯光线暖黄,照在漆得发亮的五斗柜上。
李思爸爸摩挲着手表,从抽屉里拿出牛皮纸信封:“八十块补贴拿着,家里每月再寄十块,钢笔带着,别荒了读写。”
她妈往帆布包塞雪花膏时,声音发颤:“人事科你张叔说了,内招名额一有信儿就通知我,最多一年,准接你回城。”
杨丽家更实在。杨丽妈妈打开带铜锁的木匣子,红绸布包里裹着一百五十块,还有八尺布票,五张工业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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