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工铃响第一遍时,陈安猛地睁开眼。土炕上的粗布被褥带着潮气,窗外的朝阳刚漫过东边的山梁,金红的光淌在院子里的柴垛上,裹着一层露水般的凉意。
她麻溜地坐起身,指尖先触到叠在床头的蓝布褂子——手肘处各打了块深靛蓝补丁,针脚细密得像锁边,那是孙月娘特意缝的缝的。布面磨得发亮,洗得有些发白的布纹里还嵌着洗不掉的草渍,这是她割猪草的专用服。
忽然鼻尖一酸,她去年这个时候。她还有孙月娘的爱心荷包蛋当早饭,可今年就只剩冷红薯啃了。
往大队部走的田埂上,露水把裤脚浸得透湿,凉丝丝地往骨头缝里钻。
张红英已经跟着几个妇女割起了麦,金黄的麦浪里,她弯腰的动作像只蹦跳的蚂蚱。“安安,又去伺候猪大爷?”张红英直起身喊。
“总比你被麦芒扎成红屁股强。”陈安笑着回嘴,张红英是张建军的妹妹,跟陈安年纪一样大。她俩从陈安来了杨树坳,就当起了朋友,关系着实不错。
前世陈安最后缠绵病榻那段时间,有一大半时间都是张红英这个好朋友兼小姑子在照顾她。虽然这世陈安不可能再嫁给张建军,但张红英这个好朋友她还是要的。
大队部的青砖墙下,今年新来的女知青李思和杨丽已经背着背篓等在那里。
两人都穿着半旧的劳动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比村里姑娘的衣裳新得多,领口的扣子扣得严严实实。见陈安过来,李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擦得锃亮,连远处的麦垛都能照出影子;杨丽则拍了拍背篓里的镰刀,刀刃闪着光——显然是用磨刀石细细磨过的。
“安安来了?”张前进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杆往鞋底敲了敲,烟灰簌簌落在补丁摞补丁的布鞋上。“她俩换成割猪草了,你带一下。”
他吐了个烟圈,指了指墙角,“记得看好这群孩子,不许跑深山里去,上个月二柱他哥就在山里撞见狼了。”
墙角早就围了四个半大孩子,二柱攥着根狗尾巴草,见了陈安就喊:“安安姐!”
他身后的三丫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手里还攥着半个没吃完的窝头,渣子掉了一地。
驴蛋和福妮正追着一只蝴蝶跑,裤腿上沾着黄泥巴,活像刚从泥里滚过的小猪仔。
这年头,生活贫瘠得像晒裂的土地。农村家家户户日子过得都拮据,一口吃的要掰成两半分。
跟几十年后不一样,那时每家每户都只有一个孩子,孩子就是全家的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现在村里的孩子,三四岁就跟着大人下地捡麦穗、捡花生,五六岁就挎着小竹篮割猪草、采野菜。
女孩子更是七八岁起就要学着做饭、干家务、洗衣服,到了十来岁,那都能当半个劳动力来使了。
像陈安这般年纪还混在一群小毛头里,在杨家坳是绝无仅有的。
但村里人大多不说闲话,一则都知道她将来要接她爹陈大牛的班,进市里当工人,吃上铁饭碗。
二则,她干活效率也确实不行,村里的人都笑,孙月娘把她养得太娇气,割麦割不过半亩地。
三则,她爹当年救过张前进的命,后来两人拜了把子,张前进成了她的干叔,如今又是大队书记,村里人多少要给几分面子。
陈安眉头皱了起来,她不太想带这几个前世跟着大人一起蛐蛐过自己的熊孩子。
“叔,他们几个还要我带啊?这后山的路,他们闭着眼都能走,比我都熟。真要是遇上狼,我跑的都没他们快!”
“安安,你什么个意思!”张前进一听,眉毛竖了起来,手里的烟袋锅子往地上一磕,火星子溅了一地,“不要动不动就躲懒!大队让你带孩子,是信得过你,才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你要是不愿意,行啊,那就别干这个,下地割麦去!”
还没等她开口,就听见张前进又低低嘟囔了两句:“真是奇了怪,怎么生个病,性子都变独了,一点不顶用。”
陈安听见这话,心下一凛。眼下这年月,高位者亦如履薄冰,稍有行差踏错便可能身陷囹圄。她眼下虽有系统傍身,却尚无自保之力,唯有暂且隐忍蛰伏,静待时机再图后计。
她咬了咬唇,压下心里的那点厌烦,转身朝着二柱、三丫几个小毛头扬声喊:“都过来!准备进山了!”
孩子们立刻停了闹,呼啦啦围过来。陈安把自己的镰刀往腰后一别,又挨个检查他们的背篓——二柱的背篓侧边缺了个角,边缘还挂着几根干草;三丫的背篓绳磨得发毛,看着就不结实。她指了指背篓,皱着眉叮嘱:“都跟紧点,不许乱跑,尤其是别往深林里钻,听见没?”
声音刚落,驴蛋就举着根野蔷薇枝跑过来,枝上还挂着两个红果子:“安安姐,给你吃!”
陈安避开他满是泥垢的小手,让驴蛋自己吃:“快吃,吃了有力气割猪草。”
说是猪草,可大部分都是人也能吃的野菜:荠菜,马兰头,苦菜等等。搁几十年后,这些都是城里超市里论斤称的稀罕物,一斤能卖十几块;可现在,不过是喂猪的饲料,割满一筐才能记一公分。每人四筐的指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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