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栓子被带回公社后,没撑过几轮审问,就吓得浑身哆嗦,把知道的事全招了。
他交代,之前冯婆子每次偷偷去公社跟人接头,都特意带上年幼的冯金宝当掩护。
冯金宝还曾在冯婆子的指使下,帮着往指定地点送过两回裹得严实的东西,只是孩子年纪小,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看着冯金宝每次从公社回来,兜里总揣着不少糖块,有时还多了弹珠、铁皮青蛙这类小玩具,冯栓子夫妻俩渐渐起了疑心。
冯婆子是杨树坳出了名的抠搜。虽说冯金宝是她大孙子,平日里多疼几分,可也不过是炖肉时,喊孩子过去蹭两口。
怎么会突然改了性子,舍得花钱买这么些零嘴和玩具?
王翠花拿了块水果糖,轻声细语地问了冯金宝几句,冯金宝就被糖哄得松了口,叽叽喳喳把帮奶奶送东西、奶奶从表叔那拿钱给他买糖的事全说了出来。
冯金宝这一番话,让冯栓子夫妻俩瞬间明白了缘由。
可他俩胆子小,看冯婆子鬼鬼祟祟的样子,也猜着这事八成不是什么正经勾当,压根没敢凑上去掺和,只悄悄把这事记在了心里。
后来冯婆子和冯赖子被送去大西北改造,他俩瞧着着吴小红不仅保住了房子,日子还一天比一天过得好。
再想想自家穷得叮当响的光景,夫妻俩心里的贪念就像野草似的疯长,再也压不住了。
当吴小红孩子夭折的消息传到冯栓子耳朵里,他不仅没半分同情,反倒觉得这是个机会。
于是他在王翠花跟前念叨,要么说“吴小红都不是冯家的人了,凭啥还住冯家的房子”。
要么就生气抱怨“我二弟真是倒霉,娶了吴小红这个女人,连个孩子都没留住,她就是故意的”。
有时又压低声音嘀咕“不知道娘当初跟着特务赚了多少钱,不然二弟家咋能盖得起房?我才不信是吴小红那三瓜两枣呢”。
说着说着还会扯到分家的事,骂骂咧咧地说“当初分家就是娘偏心,把好东西全留给二弟,咱啥好处都没捞着”。
他就这么翻来覆去地说,一句句都往王翠花的心上戳,故意把她的火气和贪念全勾起来——他自己不敢出头,就是想让王翠花去打头阵,从吴小红那儿勒索一笔钱回来。
可冯栓子万万没料到,这一点贪念,最后却把自己全家给坑了。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他和王翠花包庇特务同伙、勒索抢劫的罪名跑不了。连带着虽年幼却参与过传递物品的冯金宝,也得跟着去接受教育。
最终,冯栓子一家三口因贪心作祟、糊涂行事,齐齐“喜提”了前往大西北种树改造的“特殊大礼包”。
风波暂歇,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吴小红家门口便又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争吵与算计,等待她的,是一份让她猝不及防的惊喜——她的父母看她了。
俞苹听见敲门声,连忙出来开门,见是两张陌生面孔,刚要开口询问,那男人便先往前半步:“小同志你好,我们是吴小红的父母,从沪市过来看她。”
俞苹一听,连忙侧身让他们进屋,一边往里引一边朝着屋里喊:“小红!快看看,谁来啦!”
吴小红正坐在炕上翻着本小人书(杨丽送的),听见声音慢悠悠抬头,可当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是父母时,手里的小人书“啪”地掉在炕上,眼睛瞬间就红了。
积压了一年多的委屈、思念,在见到父母的那一刻全都涌了上来,眼泪毫无预兆地顺着脸颊往下掉。
吴小红的父母看着女儿消瘦的脸庞,眼圈也跟着红了。
俞萍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家人重逢的模样,鼻子也有点发酸。她轻轻退到门口,轻声说:“那你们一家人好好聊聊,知青点那边还有点事,我先过去了。”
说着便轻轻带上房门,把空间完完全全留给了这久别重逢的一家三口。
屋里,吴小红攥着母亲的手,眼泪还挂在脸上,声音先颤了颤,满是重逢的狂喜:“爸妈!真的是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她盯着父母的脸庞,目光反复描摹,仿佛要确认眼前并非幻觉。可下一秒,涌上心头的狂喜便被浓重的担忧压了下去。
她急忙下床,快步检查每一扇门窗,直到确认全部锁死、屋外无人,才转过身:“爸妈……你们不是还在审查期吗?怎么能离开沪市?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吴小红半句没提自己在乡下受的苦,反倒先急着担心父母的处境。
一年多未见,吴父吴母比吴小红记忆里老了不止十岁。
父亲吴言之从前总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两鬓已染满霜白,连眼角的纹路里都积着倦意,再寻不到往日的风采。
母亲管友卉从前精心打理的发髻,如今已换成利落的短发,白发密密麻麻地掺在黑发间,竟占了大半,连抬手时的动作里都透着掩不住的沧桑。
先前父母被严密监控时,连信都不能收。她写的信、发的电报,只能先寄给父亲的好友卓叔叔,再托他悄悄转达。
如今父母突然冲破她以为仍没解除的禁锢,站在自己面前,让她又喜又怕——喜的是终于盼来了重逢,怕的是这突如其来的相见,不知父母为了见她冒了怎样的风险。
管友卉连忙坐到炕边,把吴小红的手紧紧捂在自己掌心。她眼眶红红地摇着头,声音却带着喜意:“囡囡,没事了,都过去了!
你姑姑这个月平反回城了,连着我们的审查也取消了,现在一切都正常了。”
一旁的吴言之抬手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黑框眼镜,指腹蹭过镜腿上缠着的胶布。
镜片后的眼睛因重逢亮了些,可眼底深处的愧疚却怎么也藏不住,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恍惚:“这事来得太突然了,上个月红小兵还天天盯着我和你妈,连出门买东西都有人跟着。
一开始听说审查要结束,我们俩还以为是骗子,不敢信。
直到你姑姑平反回了城,拿着文件跟我们说清楚,我们才敢当真。这周审查结束,我和你妈妈就买票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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