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暗夜血旌
兴武元年六月二十九,亥时三刻,长江起雾了。
乳白的雾气从江面升腾,漫过江滩,爬上城墙,将南京裹进一片混沌。城头守军握紧刀枪,盯着雾中隐约的灯火——那是清军战船在移动。
李维站在朝阳门城楼,耳畔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江涛声。左臂伤口在湿气中隐隐作痛,但他浑然不觉。身旁,李若琏正低声布置防务:“西城垛口加双哨,东城每五垛备火油一瓮。神机营分四队,每队五十铳,守四门……”
“报——”传令兵从雾中钻出,浑身湿透,“清军战船分三队,一队佯攻朝阳门,一队绕向下关,还有一队……往西去了!”
西?李维心头一紧。西城临江处有段旧城墙,年久失修,是防御薄弱处。多尔衮果然看出来了。
“李若琏,你守朝阳门。朕去西城。”他抓起佩剑。
“陛下不可!”李若琏急道,“西城危险……”
“正因为危险,朕才要去。”李维已走下城楼,“传令,调三百京营随朕。再让王铁头的水师预备——清军若登岸,从江面截击。”
雾更浓了。走在街巷中,五步外便看不清人影。李维带着亲卫穿行在废墟间,耳边隐约传来东面喊杀声——清军开始佯攻了。
西城静得诡异。
守将是个年轻参将,见皇帝亲至,扑通跪下:“陛下,江面有船影,但……太静了。”
李维登上城墙。雾中,确实有数十艘战船的轮廓,停泊在百步外的江心,既不前进,也不放箭,像一群等待时机的幽灵。
“他们在等什么?”年轻参将声音发颤。
“等潮水。”李维望向东方。子时前后,正是涨潮时分,江水倒灌,水位上涨,战船可直抵城墙根。
话音刚落,江心传来一声号角。
不是进攻的号角,是……哀乐?
凄厉的胡笳声穿透浓雾,如泣如诉。紧接着,无数声音从江面传来,有老人的咳嗽,孩童的啼哭,女人的哀求——全是汉话。
“城上的明军听着!”一个声音用生硬的官话喊,“看看这些人是谁!”
雾稍散,露出江面景象。数十艘平底沙船上,密密麻麻挤着百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个个衣衫褴褛,被清军用刀枪逼到船头。
“这些都是江北的汉民!”那声音继续喊,“你们皇上不是说要救民于水火吗?现在开门,让他们进城!不开,他们就死在江上!”
人质。
多尔衮竟用这招。
城头守军骚动起来。有人拉满弓,手却在抖;有人红了眼,咬牙看着江面上那些同胞。
年轻参将颤声问:“陛下,开……开门吗?”
李维死死盯着江面。他能看清一个老妇人抱着婴孩,能看清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在整理衣冠,能看清那些百姓眼中混杂的恐惧与期盼。
开了门,清军必趁乱夺城。
不开,这些人全得死。
“传令……”他声音从牙缝挤出,“弓箭手准备。”
“陛下!”参将跪地,“那是百姓啊!”
“朕知道。”李维闭眼又睁开,“所以更要射——瞄准那些押解的清兵射!能救一个是一个!”
命令传下,城头箭如雨发。但雾太浓,距离太远,大多落入江中。清军躲在百姓身后,狞笑着挥刀——第一颗人头滚落江中。
惨叫声撕破夜空。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整理衣冠的书生忽然暴起,夺过身旁清军腰刀,反手捅进对方胸口。同时嘶声大喊:“乡亲们!横竖是死,拼了!”
仿佛信号,数十个青壮同时反抗。他们赤手空拳,有的抱清兵跳江,有的夺刀砍杀。船队大乱。
“放箭!放箭!”清军将领狂吼。
箭矢无差别射向人群。百姓如割麦般倒下,血染红江面。但那反抗的势头已如野火蔓延,更多百姓扑向清军,用牙咬,用手撕。
城头,李维眼睛血红:“开炮!对准清军战船,给朕轰!”
西城仅有的六门火炮齐鸣。虽然精度不足,但声势骇人。一艘清军沙船被击中,燃起大火。
江面彻底乱了。百姓跳水,清军砍杀,战船相互碰撞。而更远处,真正的清军主力战船开始冲锋——他们不在乎这些汉民,他们要的是趁乱登城。
“准备接战!”李维拔剑。
第一批清军跳板已搭上城墙。
同一时刻,南京城南。
朱慈烺的马车停在沈廷扬的别院外。五百京营甲士肃立两侧,火把照亮门楣上“松江沈氏”的金匾。
开门的是沈廷扬本人。这位江南首富一身素袍,见了太子便长揖:“臣沈廷扬,恭迎太子殿下。”
“沈员外免礼。”朱慈烺下马,脸上新疤在火光下更显狰狞,“深夜叨扰,是为筹粮之事。”
“殿下请进。”
花厅里,茶已备好。但朱慈烺没坐,直接递上捐册:“父皇有旨,江南五府家资万两以上者,按十一捐输。沈员外已捐三万石,是表率。但如今军粮缺口仍大,还需沈员外……再做个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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