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残阳余烬
兴武元年六月二十九,晨光如血,泼在南京城的残骸上。
李维走在朝阳门内街,脚下每步都黏稠——那是血与泥混了整夜后的板结。两侧焦黑的梁柱斜插向天,偶有未熄的余烬在瓦砾间明灭。一个老妇人坐在半塌的茶铺门槛上,怀中搂着具孩童尸首,不哭不喊,只是轻轻拍着孩子的背,仿佛在哄睡。
“陛下,此处危险。”骆养性按刀环视,废墟间似有眼睛闪动。
“昨日不死,今日便死不了。”李维声音嘶哑如裂帛。他在老妇身前蹲下,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盖在那孩童身上。老妇人这才抬眼,浑浊的眼珠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问:“你是……皇上?”
“朕是。”
老妇人嘴唇哆嗦起来,许久才挤出几个字:“我儿说……皇上在城头,和他们一起砍鞑子。”
“朕在。”
“那……”她低头看怀里的孩子,“我孙儿这命,算不算……为国捐的?”
李维喉头一哽。八岁的孩子,算哪门子兵?可他最终点头:“算。朕会让人记名造册,入忠烈祠,岁岁受香火。”
老妇人笑了,笑得比哭难看。她把孩子小心翼翼放在披风上,理了理散乱的头发,然后跪下,朝李维磕了三个头,起身,蹒跚着走进废墟深处,再没回头。
“传令。”李维起身,袖中拳头攥得骨节发白,“一、城内所有粮铺开仓,设粥棚二十处,凡城中百姓,日领稠粥两碗。二、伤员集中到报恩寺、鸡鸣寺救治,征用所有医馆药铺,违令者斩。三、阵亡将士遗体……火化,骨灰装坛,刻名造册。待天下太平,建忠烈祠,香火永续。”
骆养性记下,又道:“郑芝龙使者昨夜抵京,说镇江之战惨胜,击沉吴三桂战船四十余艘,但郑家水师折损三成。郑芝龙问……联姻之事。”
“告诉他,待忠烈祠立碑那日,便是太子纳采之时。”李维顿了顿,“还有,让他把俘获的清军战船,分三十艘送来南京。”
“郑芝龙怕是不肯……”
“那就再加一句:朕已下旨,命沈廷扬督造新船。若郑家无船可献,朝廷自己造便是。”李维转身,“联姻是结亲,不是讨价。让他想清楚。”
武英殿已成废墟,只余偏殿三楹尚存。李维走进临时理政的东暖阁时,里面已跪了一地官员。为首的是新任户部尚书高弘图,捧着奏本的手在抖。
“陛下,城内粮仓余粮……只够半月。若算上难民,只够七日。”高弘图伏地,“且昨日战火焚了常平仓侧仓,又损粮两万石。臣……臣请旨,是否……缩减守军口粮?”
满堂死寂。缩减军粮?昨日刚血战完的将士,今日就要饿肚子?
李维没立刻回答。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忙碌的民夫——他们在拾捡箭矢,在填埋尸坑,在修补城墙。每个人脸上都写着麻木的疲惫。
“不减。”他最终开口,“将士口粮,一粒不许少。百姓粥棚,一碗不许稀。”
“可粮食从何而来?”高弘图抬头,眼中已见泪光。
“江南。”李维转身,目光扫过群臣,“沈廷扬捐的那三万石,是开头,不是结尾。传旨:凡江南五府士绅,家资万两以上者,按家产十一捐输。抗命者,锦衣卫上门查账——朕倒要看看,是他们藏着的银子多,还是大明的刀快。”
“陛下!”礼部侍郎出列,“此乃杀鸡取卵,恐逼反江南……”
“那就反。”李维冷笑,“让他们反到清军那里去,看多尔衮是要他们的银子,还是要他们的脑袋。范文程在北京搞剃发易服,搞圈地占房,搞投充为奴——这些,江南的老爷们不知道?他们宁可跪着活,也不愿站着死,那朕就让他们知道,跪着,也得先交买命钱!”
话说到这份上,无人再敢言。
退朝后,朱慈烺跟到殿后小院。少年脸上添了道新疤,从眉骨划到颧骨,是昨日厮杀留下的。
“父皇,儿臣愿去江南催粮。”他声音沉静,“带着陈子龙,带着沈廷扬的捐册,一家一家去拜会。软的硬的,儿臣都使得。”
李维看着儿子。不过百日,那个在煤山瑟瑟发抖的少年,已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储君。他该欣慰,却更心酸——这本不该是十六岁该扛的担子。
“带五百京营,全配甲胄。再带二十门虎蹲炮——不必装弹,摆着就行。”李维拍拍儿子肩膀,“记住,你是太子,是大明储君。他们可以讨价还价,但不能不跪。跪了,就有得谈;不跪……”他没说下去。
朱慈烺点头:“儿臣明白。”
午后,多尔衮的使者竟到了。
来的是个汉人文士,自称范文程门下,名叫周亮工。此人三十许年纪,白面微须,进殿后长揖不跪:“外臣周亮工,奉大清摄政王之命,特来与陛下……谈一笔买卖。”
“买卖?”李维坐在残破的龙椅上,似笑非笑。
“正是。”周亮工从容道,“摄政王说了,昨日一战,双方伤亡皆重。再打下去,无非两败俱伤。不如划江而治——陛下据江南,摄政王据江北,互不侵犯,互通商旅。陛下可稳坐南京,整顿河山;摄政王也可回师北京,剿灭闯贼余孽。岂不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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