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十日烽烟
兴武元年五月十六,戌时三刻。
南京紫禁城武英殿西暖阁里,烛火通明。李维——或者说,朱由检——放下第八封江北急报时,窗外的更鼓正好敲过三响。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尖触到鬓角新生的几根白发,触感粗粝得扎手。
“陛下,参汤。”太监王之心轻手轻脚奉上青瓷碗。
李维没接,目光仍钉在摊开的江淮舆图上。多尔衮的主力已过宿州,多铎残部在滁州修整,吴三桂的关宁军正围攻庐州——这三股兵力像三把尖刀,刀尖都指向南京。而南京能调动的,算上京营、黄得功残部、王铁头水师,满打满算不足五万。
五万对三十万。
这个数字在脑海里翻滚时,李维感到一阵熟悉的眩晕。那是属于历史系学生李维的记忆在尖叫:按原本历史,此刻南明朝廷应该正忙着内斗,而清军将在一年后血洗扬州,两年后攻破南京。可现在呢?扬州血战提前了,南京守住了,潞王却割据了,左良玉还在观望。
他改变了一些,但历史的惯性仍在拖拽一切向深渊滑去。
“陛下……”王之心又唤了一声。
李维这才接过碗,参汤温苦,入喉时他忽然想起穿越前熬夜写论文灌下的咖啡。同样的疲惫,不同的绝境。他放下碗,看向侍立一侧的李若琏:“锦衣卫江北眼线,还能送出消息的还剩几处?”
“回陛下,滁州、庐州、安庆三处驿站尚通,但昨夜庐州线断了。”李若琏声音沉肃,“应是吴三桂的夜不收清剿所致。另外,武昌方面……”
“太子有密信?”
“有,飞鸽卯时到的。”李若琏从袖中取出细竹筒,蜡封完整。
李维剖开蜡封,展开不过巴掌大的薄纸。朱慈烺的字迹比离京时沉稳许多,但笔画间仍能看出左肩箭伤未愈的微颤:
“儿臣叩禀父皇:武昌事有转机。左部总兵金声桓、马进忠已密晤儿臣,言若清军渡江,愿率所部三万东进勤王。然左良玉仍持两端,病中难决。儿臣已遣人携金帛联络李过、高一功旧部,散落江汉之闯军残部约万余,或可引为外援。另,阿济格部探马已至德安府,距武昌三百里。儿臣请旨:若阿济格来攻,武昌守否?若守,需南京拨炮十门、火药千斤;若弃,则可携左部精锐顺江而下,与父皇会师。万望父皇保重龙体,勿以儿臣为念。不孝儿慈烺顿首,五月十四夜。”
李维把信纸在烛火上点燃,看着灰烬飘落。十六岁的太子,已经学会在绝境中织网了。金声桓、马进忠——这两个名字在原历史里先后降清又反清,最终兵败身死。现在,他们可能成为破局的棋子。
但筹码还是太少了。
“传倪元璐、史可法——史可法若未出城,速召。”李维起身,走到殿门前。五月的夜风带着秦淮河的水汽和隐约的艾草味——那是防疫司在各街巷焚烧的药材。鼠疫的阴影暂时被压住了,但战争的黑云已压城而来。
半个时辰后,武英殿正殿。
倪元璐袍服整齐,但眼窝深陷。这位工部尚书兼军机大臣,自从主持改制以来就没睡过整觉。史可法则一身戎装未卸,甲胄上还沾着苏南的尘土——他两日前刚从常州前线星夜赶回。
“陛下,东征军暂屯常州。郑芝龙水师控扼镇江至江阴江面,陆师守苏州、松江。潞王……”史可法声音沙哑,“据杭州伪宫,已发檄文斥陛下‘得位不正,擅改祖制’。”
李维冷笑:“他一个藩王,勾结海寇割据,倒有脸谈祖制。”他转向倪元璐:“改制推行,各府县反应如何?”
倪元璐呈上一本厚厚的奏册:“抵制最烈者,乃苏松常镇四府——现被潞王所据。应天、安庆、徽州三府,官员阳奉阴违者过半,尤以田亩清丈、商税统征二事为甚。江西、湖广尚未接旨。陛下,臣有一言……”
“说。”
“改制虽善,然强推于战乱之时,恐逼反地方。”倪元璐跪下,“臣非阻革新,实忧内外交困。今清虏十日即至,若江南再乱,南京真成孤城矣!”
殿内死寂。烛火爆了个灯花。
李维沉默良久。他何尝不知倪元璐说得对?现代人的思维总想着“制度优势”“系统革新”,可这是十七世纪的大明。皇权不下县,地方宗族、士绅、胥吏织成一张绵密大网。动他们的利益,等于自断根基。
但不动呢?按原历史的轨迹烂下去?
“朕知道了。”李维最终开口,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意外,“改制照推,但手段可缓。传旨:凡愿抗清勤王者,今岁田赋减三成,商税暂缓清缴。另,设‘靖难勋田’,凡斩清虏一级者,赏田十亩,可世袭。”
史可法眼睛一亮:“此策大善!可激励乡勇。”
倪元璐却蹙眉:“陛下,田从何来?江南田亩皆有主……”
“抄没叛臣之田。”李维目光转向舆图上苏州、杭州的位置,“马士英党羽、附逆潞王之官绅,其田产尽数充公。此战若胜,这些田就是赏功之本;若败……”他没说下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