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烽烟起长江
八月十二,辰时三刻,长江口。
晨雾被江风撕成缕缕残絮,露出江面上一支庞大的船队。曾化龙的登州水师二十艘战船在前,朱慈烺的九艘残船在后,如一条巨蟒逆流而上,桅杆上的凤凰浴火旗与日月旗并肩飘扬。
“殿下请看,”曾化龙站在主舰舵楼,指着江岸舆图,“从此处向西八十里便是崇明岛。但陛下密信中说,不可直接靠岸。”
朱慈烺顺着老将手指看去。舆图上,崇明岛形如卧蚕横陈江心,北航道狭窄多浅滩,南航道宽阔但正对吴淞口——那里是施琅水师的屯驻地。
“父皇的意思是?”
“陛下一字曰‘诱’。”曾化龙从怀中取出一份更详细的江防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红蓝记号,“施琅在吴淞口有战船五十艘,其中荷兰制夹板船八艘,配备二十四磅重炮。若我舰队直趋崇明,必遭拦截。”
朱慈烺盯着地图:“所以我们要装作不知施琅驻防,大摇大摆进北航道,诱他出击?”
“正是。”曾化龙眼中闪过赞许,“北航道水浅,大船难行。施琅若追,必分兵以小舰入内。届时……”
他手指点向崇明岛西侧一片滩涂:“陛下已在芦苇荡中埋伏三十艘蜈蚣快船,每船配新式迅雷铳八杆,燧发铳二十杆。待施琅小船队深入,伏兵尽出,截其退路。”
“那施琅的主力呢?”
“交给臣。”曾化龙挺直腰杆,“登州水师这二十艘船,看着是旧式福船,实则船板内衬铁皮,炮位全部按汤若望监制的新式法改造——最远射程三里半,比荷兰炮多出半里。只要施琅敢把主力摆在北航道口,臣就能让他尝尝‘以长击短’的滋味。”
朱慈烺深吸一口气。这计划大胆到疯狂:以自身为饵,诱敌入瓮,还要在江面上与荷兰重炮对轰。但不知为何,他血液开始发热——像极了当年在扬州城头,看着父皇亲自点燃地火雷引线时的感觉。
“曾巡抚,”少年太子忽然问,“登州水师为何能千里南下?山东……不是已降清了吗?”
曾化龙沉默片刻。
江风吹动他斑白的鬓发,这个万历四十七年的武进士,脸上每道皱纹都刻着故事:“殿下,山东是降了。济南城破时,巡抚邱祖德殉国,布政使张秉文殉国,城头血浸三尺。但登州……不一样。”
他转身望向北方,那是故乡的方向:“登莱水师自天启年起就驻防渤海,防的是建虏,也防过东江镇的毛文龙。崇祯十五年后,朝廷粮饷断绝,水师弟兄们靠捕鱼、跑海商养活战船。去年多尔衮招降,山东各府皆降,唯登州不降。”
“为何?”
“因为登州港里,还停着当年孙元化巡抚督造的最后一批战船。”曾化龙声音低沉,“孙巡抚被冤杀前说过一句话:‘火器可仿,船炮可造,但脊梁断了,就再也接不上了’。登州水师三千七百人,等了整整两年——等一个还能挺直脊梁的朝廷。”
朱慈烺感到眼眶发热。
“所以陛下一封密信至登州,臣等就连夜拔锚。”曾化龙抱拳,“殿下,这船上的兵,一半是辽东逃难来的辽民后裔,一半是山东本地子弟。他们没见过陛下,也没见过殿下,但他们记得自己是大明子民。”
主舰正经过一处江心沙洲。朝阳完全升起,金光洒在甲板列队的水兵身上。那些面孔黝黑粗糙,战袄补丁叠补丁,但持铳握刀的手稳如山岳,眼神亮得灼人。
朱慈烺忽然懂了父皇常说的那句话:“民心不是账本上的数字,是活着的一口气。气在,国就在。”
“传令各船,”少年太子转身,声音清朗如剑鸣,“按计划进北航道。告诉所有将士——此战不为封侯荫子,只为告诉江南父老:大明,还没亡。”
号角长鸣。
舰队开始转向,如一条苏醒的巨龙,缓缓游入那条狭窄的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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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崇明岛西滩芦苇荡。
李维趴在一艘蜈蚣船的船舱里,单筒望远镜紧贴眼眶。镜筒里,长江北航道入口处的景象纤毫毕现:曾化龙的船队刚转入水道,队形拉长如一字长蛇。
“陛下,”韩武猫腰钻进船舱,浑身水汽,“北面哨船回报,施琅水师已出吴淞口,分三队包抄而来。前锋十二艘快船正全速追击太子船队,中军二十艘大舰堵住航道口,后军十八艘巡江船沿南岸迂回,像是要截退路。”
“他倒是谨慎。”李维放下望远镜,“按计划,让芦苇荡里的伏兵再沉住气。等施琅的快船队全部进入窄水道,听到三声炮响为号,再出击。”
“是。”韩武犹豫了下,“陛下,您真要亲自带队伏击?左臂的伤……”
李维活动了下左臂,箭伤愈合处传来隐隐刺痛:“无妨。倒是你,韩武,朕交给你一个更重要的任务。”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函:“你率五艘快船,趁施琅主力被吸引在北航道,绕道南岸浅滩,直插吴淞口水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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