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海上谈判
台州外海的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棉絮。
朱慈烺站在福船破损的船头,看着二十艘郑家战船缓缓驶出雾墙。那些船没有挂战旗,也没有摆出战阵,而是以松散队形扇形排开——这是海上谈判的惯例,表示“非战之意”。
“来了。”张天禄独臂按刀站在太子身侧,“为首那艘福船上,桅杆挂的是郑家二公子的‘渡’字旗。”
朱慈烺点头。他今天特意换上一件稍显干净的赭黄袍——虽已破损多处,但仍是太子服制。左肩的箭伤还在作痛,但他挺直脊背,让海风把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十六岁的太子,哪怕落魄至此,也不能失了威仪。
两船缓缓靠拢,搭上跳板。郑渡率先踏上太子座船,这个郑芝龙次子今年十七,比兄长郑森小两岁,眉眼间却有股与其年龄不符的阴鸷。他穿着锦缎海青袍,腰间佩的不是刀,而是一柄装饰华丽的短铳——荷兰造,最新式的燧发击发。
“末将郑渡,见过监国太子殿下。”郑渡抱拳行礼,眼神却放肆地打量着朱慈烺的残船、残兵,最后落回太子脸上。
“免礼。”朱慈烺抬手,“郑将军远来,可是奉了镇海王之命?”
郑渡笑了:“殿下说笑,家父的‘镇海王’是前朝所封。如今大清已定鼎北京,这王爵……怕是不作数了吧?”
甲板上气氛瞬间一紧。唐赛儿的手已按在剑柄上,身后白莲教众纷纷上前半步。
朱慈烺却神色不变:“既然如此,郑将军今日来,是要擒拿本宫去南京请功,还是去北京领赏?”
“都不是。”郑渡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信,“家父有信给殿下。不过在此之前……”他目光扫向船舱方向,“我那不成器的兄长,是不是该出来见见自家兄弟?”
舱门吱呀打开。
郑森走出来时仍赤着上身,背上的荆条伤痕已经结痂。他走到甲板中央,与郑渡隔着三丈距离对视。兄弟二人相貌有七分相似,但眼神截然不同——一个沉痛中带着决绝,一个倨傲中藏着算计。
“二弟。”郑森先开口。
“大哥。”郑渡笑容更盛,“父亲让我带句话:海上风大浪急,别家的船再好,终究不如自家船舵稳。”
“郑家的船,”郑森一字一顿,“不该挂着荷兰旗。”
郑渡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盯着兄长看了半晌,忽然转向朱慈烺:“殿下,家父的条件都在信里。但有一条,我要当面说——我大哥必须跟我回去。”
“若本宫不允呢?”
“那今日这谈判,不谈也罢。”郑渡手按短铳,“殿下的船还能撑多久?台州港里确实有白莲教众,但家父已派人传话给台州知府,半个时辰内,若见不到殿下船队入港受降的旗号,知府就会调集水寨兵船前来‘剿匪’。”
**裸的威胁。
朱慈烺接过信,却不拆,只问:“郑老将军想要什么?”
“三件事。”郑渡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朝廷正式册封家父为闽浙海疆总督,辖福建、浙江沿海诸岛及海疆三百里,世袭罔替。”
“第二呢?”
“开宁波、泉州、广州三地为通商口岸,由我郑家专营,关税十抽三,其余朝廷不得干涉。”
张天禄忍不住低喝:“荒唐!海关乃朝廷命脉,岂能私授?!”
郑渡不理他,继续道:“第三,吴三桂的人头。”
最后一句让甲板上所有人都愣住了。
朱慈烺瞳孔微缩:“为何是吴三桂?”
“因为吴三桂占了南京,祭拜朱元璋收买人心,但他实际是清廷走狗。”郑渡说得理所当然,“家父若取了他的人头,既是向大明表忠心,也能让江南士绅看看,谁才是真正能保境安民的人。”
“然后呢?”朱慈烺追问,“取了吴三桂人头,镇海王是想自己坐南京,还是……”
“那是后话。”郑渡打断,“殿下只需说,这三条,应还是不应?”
海风卷起浪沫,扑打在甲板上。
朱慈烺沉默看着手中未拆的信。他知道,信里的条件只会比郑渡口述的更苛刻。他也知道,郑芝龙派次子来而不是长子,本身就是一种羞辱——你太子连我叛逃的儿子都收容,如今落难至此,还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
但他更知道一件事。
“郑将军,”朱慈烺缓缓抬头,“令尊与荷兰人结盟,租借鸡笼、淡水,此事当真?”
郑渡脸色微变:“海上生意,借块地停船补给而已。”
“是吗?”朱慈烺从怀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是舟山中伏后,从击沉的荷兰舰尸体上搜到的契约抄本,“这上面写的可是‘租借台湾北部港口及附属土地,期限九十九年,年租金白银一千两’。一千两租鸡笼、淡水两港,郑老将军这笔生意,做得可真划算。”
“你……”郑渡显然不知此事细节。
“还有,”朱慈烺步步紧逼,“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揆一上月致信巴达维亚总部的密件里说,‘郑氏已允诺,若取得舟山本岛一处港湾,将以半价向公司供应生丝、瓷器二十年’。郑将军,这又作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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