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缘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几巴掌,火辣辣地疼。他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了。他知道表舅说的是实话,可这话从表舅嘴里说出来,却格外刺耳。他咬了咬嘴唇,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又带着几分恳求:“表舅教训的是,晚辈无能,让娘跟着受苦了。可我娘她真的病重,要是再耽误下去,恐怕……恐怕就不行了。表舅,求您了,就借我二两银子吧,晚辈给您磕头了!”说着,他就想跪下。
张屠户一把拦住他,力气大得差点把李修缘推倒。“哎,你别来这套!”他把酒杯往桌上一墩,声音提高了八度,震得桌上的花生米都跳了起来,“没办法也不能乱借钱啊!你知道我一天杀一头猪有多辛苦吗?天不亮就得起床,去猪圈里抓猪,猪又肥又壮,得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制服;杀完猪还要褪毛、开膛、分割,忙到晌午才能歇口气。就这样,一天也就能赚一钱银子不到,这二两银子,我得杀二十多天猪才能赚回来!再说了,你拿啥还我?就凭你给人抄书那点钱?我听说你上次给县太爷家抄《论语》,抄了整整一个月,眼睛都熬红了,才给五百文钱!这点钱够干啥的?还不够我买两斤好酒、一盘酱牛肉的!我把银子借给你,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旁边几个买肉的街坊本来正围着肉案挑肉,听见张屠户的话,也都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一个穿着棉袄、缩着脖子的老汉,手里拿着一块五花肉,皱着眉头对李修缘道:“李秀才,不是老汉说你,读书有啥用啊?你看张屠户,虽然是个屠户,可日子过得多滋润,顿顿有酒有肉,烤着火暖烘烘的。你再看看你,穿得破破烂烂,大冷天的还出来借钱,图啥呢?”另一个穿着花棉袄的年轻媳妇,怀里抱着个孩子,也跟着附和道:“就是啊,上次我家男人还说,要送孩子去私塾读书,张屠户就劝我们,说不如学门手艺,杀猪宰羊也行,打铁木匠也中,总比饿肚子强。你看你,读了这么多年书,还不是照样穷得叮当响?”还有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放下担子凑过来说:“秀才老爷,听我一句劝,别死读书了,跟张屠户学杀猪吧,至少能混口饱饭吃,总比让你娘跟着你受苦强啊!”这些话像一根根针,扎在李修缘的心上,让他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修缘强忍着心里的委屈和屈辱,抬起头,看着张屠户,眼神里满是恳求:“表舅,我知道我现在没能力立刻还您银子,可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不会赖账的!我可以给您写借据,按手印,清清楚楚地写明白,借您二两银子,开春拿到酬劳就还。若是到期还不上,我……我就给您免费抄一年书,不管是《论语》《孟子》,还是诗词歌赋,您想抄啥我就抄啥,保证字迹工整,一字不差,怎么样?”他知道,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这手写字的功夫了。
“抄书?”张屠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口酒差点喷到李修缘脸上。他站起身,走到李修缘面前,用那只沾满猪油的手拍了拍李修缘的肩膀,油腻的猪油蹭到了李修缘的长衫上,留下一块黑乎乎的印子。“修缘啊,听表舅一句劝,别再死读书了,那些之乎者也的玩意儿,不能当饭吃!”他指了指自己的肉案,“你看我这肉铺,每天来买肉的人排着队,银子哗哗地往我兜里流。明天我给你找个活,跟着我学杀猪,我管你吃管住,一个月还能给你三百文钱,比你抄书强十倍!你想想,三百文钱,够你和你娘买米买面,还能买点肉补补身子,多好啊!”他说得唾沫横飞,仿佛给李修缘指了一条康庄大道。
这话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在李修缘的心上,疼得他浑身一颤。他自幼读圣贤书,信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在他心里,读书是最神圣的事,读书人是最有风骨的。如今,表舅却让他去学杀猪——在当时的人看来,杀猪是“贱业”,是读书人不屑于从事的行当。这对李修缘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他猛地后退一步,挣脱了张屠户的手,用袖子擦了擦肩膀上的猪油,脸色涨得通红,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异常坚定:“表舅,士农工商,各有其道!晚辈虽然穷,但也是个读书人,有读书人的骨气!杀猪之事,晚辈断不能从!”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倔强。
“骨气?”张屠户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脸色一沉,眼睛瞪得溜圆,“骨气能当饭吃吗?能给你娘治病吗?能让你不挨冻吗?”他指着门口,声音又尖又利,“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脸了是不是?要借钱,没有!要杀猪的活,有一个,你爱干不干!不干就赶紧走,别在我这耽误我做生意!没看见这么多街坊等着买肉吗?别让你这穷酸样扫了大家的兴!”他说着,还推了李修缘一把,李修缘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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