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砸了那杆空心秤,赵德芳是真真切切改了性子。他让人给城里的粮铺、布庄都换了新秤,清一色的官制标准秤,还特意请了县衙的差役来验秤,当着街坊邻里的面说“往后赵家的铺子,少一两补十两,多一钱退百钱”。那年冬天,常山县又闹了饥荒,路边到处是逃荒的灾民,饿殍遍地。赵德芳开仓放粮,在庄口搭了三个粥棚,天天熬着稠粥救济灾民,还让家里的仆妇给老人孩子缝棉衣。庄外的石桥年久失修,一到下雨天就泥泞不堪,还塌了一个桥洞,好几次有人掉下去摔伤。赵德芳拿出五百两银子,请了工匠重修石桥,还特意叮嘱“用料要足,做工要细,这桥要能走百年”。他还在村口盖了座义学,请了个饱读诗书的老秀才当先生,穷人家的孩子不管男女,都能免费来读书,笔墨纸砚全由赵家供应。村里人都说赵员外是积德行善的活菩萨,逢年过节都提着鸡蛋、红糖来感谢,说他将来必定儿孙满堂,福寿双全。可谁也没料到,灾祸就像跟屁虫似的,紧跟着就来了。
砸秤后还不到一个月,大儿子赵大宝就突然得了急病。那天早上还好好的,吃了两碗粥,说要去布庄对账,刚走到门口就“哎哟”一声栽倒在地。等家人把他扶起来,就见他脸色惨白,上吐下泻,浑身抽搐得像筛糠,嘴里还胡言乱语,喊着“王掌柜饶命”“我不是故意坑你的”。赵德芳吓坏了,赶紧让人套上马车,去县城请最好的大夫——那位大夫是太医院退下来的,专治疑难杂症。大夫来了以后,号脉、看舌、扎针,忙活了大半天,却摇着头说“脉象紊乱,邪气入体,我治不了”。赵德芳又让人去请了几个有名的郎中,都束手无策。赵大宝就这么折腾了三天,最后一口气没上来,断了气。大儿媳刚过门两年,还没生养,见丈夫没了,哭得死去活来,回了娘家没几天,就被娘家爹娘逼着改嫁了。赵德芳白发人送黑发人,抱着大儿子的尸首哭了整整一天,嗓子都哭哑了。夜里,他坐在灵堂里,看着大儿子的牌位,心里直犯嘀咕:难道是我砸秤砸错了?可转念一想,或许就是巧合,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他咬咬牙,强撑着给大儿子办了丧事。
可祸不单行,大儿子的丧事刚办完,头七还没过,二儿子赵二宝又出事了。赵二宝平日里管着家里的粮铺,那天要去邻县收粮——邻县那年粮食丰收,价钱比常山低不少。他带着两个伙计,拉着三辆空马车就出发了。谁知到了傍晚,就有个浑身是泥的伙计跑回来报信,说他们在半路上遇到了劫匪。那伙劫匪足有十几个人,都蒙着面,拿着刀枪,拦住马车就抢。赵二宝不依,跟劫匪厮打起来,结果被劫匪一脚踹下山崖,底下是乱石滩,摔得血肉模糊,早就没了气,粮食也被劫匪抢光了。赵德芳一听,当时就晕了过去,醒来后躺在病床上,一病就是半个月。二儿媳抱着三岁的女儿,跪在病床前哭,说“爹,您可得为我们娘俩做主啊”。可劫匪早就没了踪影,官府也查不出个头绪。最后没办法,只能让人把赵二宝的尸首抬回来,草草下葬。二儿媳见赵家接连遭祸,怕自己和女儿受牵连,没过几天就抱着孩子回了夫家,再也没回来。这一回,赵德芳是真的扛不住了,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落叶,心里的疑问越来越重: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砸了秤,行了善,怎么反倒落得这般下场?难道真的是“好人没好报”?
没等他缓过劲来,三儿子赵三宝又出事了。这孩子跟两个哥哥不一样,不喜经商,就爱舞枪弄棒,拜了个武师学功夫,平日里总在院子里练拳脚、举石锁。那天中午,天气晴好,赵三宝在院子里练举石锁——那石锁足有五十斤重,他能举起来绕院子走三圈。可那天刚举起来,还没走两步,就突然捂住心口,脸涨得通红,“哎哟”一声倒在地上,手里的石锁“哐当”砸在旁边的石板上,碎成了两半。家人赶紧跑过去,就见他嘴唇发紫,呼吸越来越弱,等郎中赶来,早就没了气。郎中号了脉,说“是心疾突发,没救了”。三个儿子,短短三个月,就这么一个接一个地没了!家里的顶梁柱全塌了,那些仆妇丫鬟见赵家遭了大难,怕被连累,偷偷走了一半,往日里热热闹闹的“德馨堂”,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剩下三儿媳李氏,她怀着六个月的身孕,娘家在外地,无处可去,只能留在赵家,一边伺候公婆,一边暗自垂泪。
眼瞅着李氏的预产期到了,可孩子就是生不下来。李氏疼得在产房里满地打滚,喊得撕心裂肺,声音都哑了。赵德芳请了三个接生婆,都是常山城里最有名的,可个个进去看了都摇头。第一个接生婆出来说“胎位不正,孩子横着卡着呢”;第二个出来说“产妇身子弱,没力气生”;第三个进去折腾了半个时辰,出来后叹着气对赵德芳说“员外,您还是准备后事吧,娘俩恐怕都保不住了”。赵德芳坐在产房外的台阶上,听着儿媳一声声凄厉的哭喊,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抬头看着院子里那棵自己亲手栽的老槐树,那是他刚发家时栽的,如今已有三十年树龄,枝繁叶茂。可不知怎的,今年刚入秋,树叶就全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桠歪歪扭扭地指向天空,像一个个嘲讽的手指。风一吹,枝桠“呜呜”作响,像是在笑他傻,笑他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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