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临安城的暑气,那是能把人骨头缝都烤得发燥的厉害角色。日头悬在头顶像个烧红的铜盆,柏油路被晒得软塌塌的,踩上去能粘住鞋底子。街边的柳树叶子打了卷,蔫头耷脑地垂着,连平日里最是聒噪的知了,也懒得扯着嗓子穷叫唤,只把翅膀紧紧贴在树干上,有气无力地喘着粗气。如意巷深处的杨府,却比外头这毒日头下还要燥热三分——不是天候作祟,是管家杨忠额头上的汗珠子,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砸,摔在青石板上“啪”地一声碎成八瓣,蒸腾起一丝转瞬即逝的热气。他手里捧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匣,胳膊肘都被压得微微发颤,却依旧挺直了腰杆,生怕手里的宝贝有半分闪失。
“老爷,真……真要把这宝贝藏在书房床底?”杨忠的声音压得像灶膛里的火星子,细若蚊蚋,眼睛却像受惊的兔子似的,不住地往院门口、墙头上瞟。他捧着木匣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那紫檀木匣虽不大,却沉得很,匣身雕着细密的缠枝莲纹,纹路里还嵌着极细的金粉,只是年深日久,金粉褪了色,乍一看倒像个普通的旧木盒,可懂行的人一掂量,就知道这匣子本身就是件值钱的玩意儿——更别说里面装的东西了。
书房里更是闷得像个蒸笼,窗棂上的竹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漏进几缕斜斜的日光,照得空气中的浮尘清晰可见。杨再田正对着案上一幅《寒江独钓图》出神,那是前朝名家的真迹,他平日里宝贝得紧,每日都要细细擦拭。听见杨忠的问话,他猛地回头,颔下那撮精心打理的山羊胡都跟着抖了三抖,眼神里满是不耐与焦灼:“不藏这儿藏哪儿?府里上上下下,从柴房到阁楼,我让你带着人搜了八遍,哪处有这床底下的暗格保险?这是当年先父临终前亲手套办的,青砖砌底,石板封盖,外头还铺着厚实的地板,除了咱们爷俩,就是府里伺候了三十年的老妈子都不知道!”他说着,往窗外瞥了眼,日头已斜斜挂在西墙的鸱吻上,把庭院里的石榴树影子拉得老长,“再说秦相爷的寿诞就在后日,吏部的王大人、户部的李大人,哪个不是盯着这份贺礼?这‘千年墨玉砚’,我托了西域的商队,在戈壁里等了三个月才到手,砚台里藏着天然的墨池,滴水即浓,写出来的字三年不褪色!要是出了岔子,别说我这从五品的主事职位保不住,咱们杨家满门老小的性命都得搭进去!”
杨忠被老爷这番话怼得哑口无言,不敢再劝,赶紧躬着身子走到书房内间的拔步床前。他先侧耳听了听院外的动静,确认没人靠近,才小心翼翼地掀起床幔——那床幔是蜀锦织的,上面绣着百子图,是杨夫人的陪嫁,平日里谁碰一下都要被她念叨半天。杨忠双手抓着床幔的边角,轻轻往旁边一拉,露出床底铺着的青石板。他蹲下身,从腰里摸出个小巧的铜钥匙,对准石板缝里的一个暗扣轻轻一拧,只听“咔嗒”一声轻响,那块三尺见方的青石板就松了动。他憋足了力气,双手扣着石板边缘往上一抬,石板底下露出个尺许见方的暗格,暗格里铺着厚厚的丝绸,正是用来防潮的。杨忠把紫檀木匣放进去,不大不小刚合适,他伸手按了按木匣,确认放稳当了,正要伸手去盖石板,就听院外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喧哗,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孩童的哭闹声,还有人扯着嗓子喊“着火了”!
“怎么回事?!”杨再田猛地一拍桌子,案上的砚台都被震得跳了一下,他皱着眉往外走,刚迈过书房的门槛,就见管家媳妇翠花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头发乱了,脸上还沾着不少黑灰,连平日里最讲究的青布围裙都烧了个窟窿。她跑到杨再田跟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爷!不好了!是……是巷口张屠户家走水了!那屠户家堆了半院子的柴火,一沾火星就着了,风正往咱们这儿刮呢,火苗子都快舔到咱们府的墙头了!”
翠花的话音刚落,就听得院门外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几个伙计举着水桶从院外跑过,桶里的水晃得满地都是,嘴里扯着嗓子喊着“救火啊!快救火啊!”的号子,声音里满是惊慌。杨再田心里一沉,快步走到庭院门口,推开半扇大门往外一看——只见东南方向的天空已经被浓烟染成了黑褐色,滚滚的烟柱像一条狰狞的黑龙,裹着无数火星子往上窜,被风一吹,那些火星子像下雨似的往这边飘,有好几颗都落在了杨府的影壁墙上,烧得墙皮“滋滋”作响。巷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张屠户光着膀子,手里举着个铁锹拼命拍打着自家院子里的火,他媳妇抱着孩子坐在地上哭,邻居们要么举着水桶帮忙救火,要么抱着自家的值钱东西往安全的地方跑,喊叫声、哭喊声、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混在一起,乱得人头皮发麻。
“快!所有人都去搬水!把廊下的水缸、厨房里的水桶全装满!再把院子里的沙土都搬到门口来!”杨再田急得直跺脚,额头上的汗比杨忠的还多,他突然想起书房床底的墨玉砚,石板还没盖严实呢!这念头一出,他顾不上指挥救火,转身就往书房跑,鞋底子踩在青石板上“噔噔噔”响,慌得连轿夫出身的家丁都追不上。可刚迈进书房门,一股灼热的气浪就扑面而来,呛得他直咳嗽——抬头一看,屋顶的瓦片已经被外头飘进来的火星子引燃了,几缕火苗正顺着房梁往下窜,房梁上的雕花已经被烧得焦黑,“噼啪”作响,掉下来不少燃烧的木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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