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秋雨终于在第八天的清晨显露出一丝疲态。虽然远未放晴,苍穹依旧被一层厚厚的、棉絮般的灰云笼罩,但那股倾泻不止的狂暴劲头已然过去,转为细密而冰冷的雨丝,无声地洒落。天空的颜色从令人绝望的、沉重的铅灰色,稍稍透出些许朦胧的、如同透过毛玻璃般的微弱亮光,仿佛给这片饱受摧残的大地留下了一丝喘息的余地。
道路依旧泥泞不堪,被车轮反复碾压过的车辙化作了深深的沟壑,里面蓄满了浑浊的黄褐色泥水。每一次车轮的转动都带着一种黏腻而沉重的阻力,溅起的泥浆不断糊满车身,将车辆原本的颜色彻底掩盖。然而,比起之前那几乎寸步难行、动辄陷车的绝望境地,眼前的状况已是好了太多,至少车辆能够以一种缓慢但持续的速度向前移动。
车队如同三头负重的、疲惫不堪的老牛,在无边的泥泞中发出低沉的咆哮,顽强地向着来时的方向蠕动。车厢内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和压抑,连续多日在大雨和泥沼中挣扎求生,消耗的不仅仅是身体的体力,更是每一个人的心神。湿冷的衣物、无法安睡的夜晚、时刻紧绷的神经,都在透支着他们的精力。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靠在座椅上,或是闭目养神,或是默默地看着窗外单调而荒凉的景色,雨水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蜿蜒曲折的水痕。
每个人的心中,都不仅仅盼望着能早点回到南宝山那个相对稳固的堡垒,更萦绕着一个共同的念头——回到那个他们曾经短暂停留、给予他们庇护和干净水源的山间小镇。他们要去接走一个人,兑现一个承诺。那个独自坚守着自家泉眼和小菜园的退伍老兵,老赵。他就像荒原上一棵孤独而坚韧的老树,在末世的风雨中固执地挺立着。
陈默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离开时的那一幕:老赵站在他那用篱笆围起来的小小领地前,虽然身形因为腿伤而微微佝偻,但脊背却习惯性地挺得笔直。他收下林小满留下的、在当时看来无比珍贵的药品时,那双因岁月和风霜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难以掩饰的感激,以及一丝……对于或许能跟随他们离开、寻找一个更安稳归宿的微弱希冀。他们答应过他,如果返回,会带他一起走。这个承诺,如同一个无形的印记,烙印在每一个团队成员的心中。
七天后,当那座被疯狂滋生的植被半吞噬的、死一般寂静的小镇轮廓,再次透过朦胧的雨雾出现在视野尽头时,车厢内低迷的气氛为之一振。一种混合着期待、怀念(对于那清澈的泉水和短暂的安宁)以及隐隐担忧的情绪弥漫开来。
“快到了。”开车的孙小海轻声说了一句,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陈默拿起对讲机:“所有人注意,保持警惕,按原定计划进入小镇。”
车队小心地驶过熟悉的、如今更加残破的街道,轮胎碾过碎砖和瓦砾,发出嘎吱的声响。他们绕过那棵标志性的、枝干扭曲的巨大歪脖子树,直奔小镇边缘,山脚下老赵那片赖以生存的小小领域。
然而,随着距离的拉近,一种不协调感悄然浮现。菜园比他们离开时显得更加荒芜和凌乱,那些曾经被老赵精心照料的菜苗,大多已经蔫黄、倒伏在泥水里,或是被杂草侵占,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了。篱笆也有几处歪斜,像是被什么动物撞到过。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众人的心头。
“情况不对。”周小山率先跳下车,他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四周,鼻子微微抽动,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于雨水泥土清新气息的、令人不安的**味道。他立刻抬起手,打出一个标准的警戒手势,脸色凝重。
众人心中一紧,迅速而无声地分散开来,依托车辆和残垣断壁作为掩护,持枪小心地呈扇形向老赵居住的那栋半塌的二层小楼靠近。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所有的疲惫都被暂时压下,取而代之的是职业性的警惕。雨丝落在枪管和防弹背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楼下的木门虚掩着,留下一条黑暗的缝隙。陈默用枪口轻轻推开,里面的一片狼藉映入眼帘——这与他们离开时简单整理过的样貌截然不同。几张破椅子被推倒,角落里堆放杂物的箱子被翻动过,东西散落一地,但又不像是有大规模搜刮队伍洗劫过的混乱,更像是一种……个人在某种情绪驱动下的、匆忙而绝望的翻找。
“老赵?赵叔?你在吗?”陈默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破败的楼房里回荡,撞击着剥落的墙壁,然后被更大的寂静和屋顶漏雨的“嘀嗒”声所吞噬。
没有人应答。只有那越来越清晰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味,如同无形的触手,从二楼的方向延伸下来,扼住了每个人的呼吸。
陈默、周小山、李铁三人交换了一个沉重而了然的眼神。无需多言,他们端着枪,枪口微微下沉,踩着那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碎裂的木质楼梯,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向上探索。每一步都轻缓而坚定,肌肉紧绷,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林小满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咬了咬下唇,毫不犹豫地紧跟在陈默身后,手中紧紧攥着她的医疗包,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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