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惊蛰。
朔州城外的田野已是一片新绿。
麦苗破土而出,在春风中舒展嫩叶。农夫们忙着除草、施肥,田间地头不时传来吆喝声和笑声。更远处,黑水河解冻了,浑浊的河水裹挟着碎冰奔腾而下,轰鸣声十里可闻。
城东校场上,三千新兵正在操练枪阵。经过半个月训练,这些农家子弟已有了些军人模样,虽然动作仍显生涩,但眼神里多了份坚毅。
薛瑶骑马巡视,不时纠正动作:“枪要平!步伐要齐!记住——你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是一个阵在战!”
校场旁的高台上,燕轻云与李孝逸并肩而立。
“燕使君练兵有方。”李孝逸看着整齐的方阵,语气听不出喜怒,“半月时间,能把农夫练成这样,不容易。”
“国公过奖。”燕轻云道,“守城不需花巧,只需令行禁止。这些新兵不习弓马,但持枪列阵守城墙,足够用了。”
李孝逸转头看他:“使君内伤可大好了?”
“已无大碍,谢国公关心。”
这半个月,李孝逸住在驿馆,每日不是巡视城防,就是观摩练兵,偶尔也去民议堂旁听,却再未对朔州新制提出质疑。但这反而让燕轻云更加警惕——这位吴国公太沉得住气了。
“使君。”李孝逸忽然道,“天后前日有旨到。”
燕轻云心头一紧:“请国公明示。”
“旨意是给本督的。”李孝逸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绫,“天后说,朔州新制虽与旧制不同,但既为守城所需,可暂试行。然边镇改制事关重大,需有成效为证。故命本督留驻朔州,观察三月。三月后,若朔州防务稳固、民生安定,则新制可奏请推行他处;若徒具虚名、贻误边备……则从严治罪。”
燕轻云接过旨意细看,心中了然——这是武曌惯用的平衡术。既不完全否定他的改革,也不完全支持,而是让李孝逸这个“自己人”来监督评估。
“末将遵旨。”他双手奉还。
李孝逸收起圣旨,意味深长道:“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本督希望……能看到使君许诺的成果。”
“必不让国公失望。”
两人又看了一会儿操练,李孝逸便告辞回驿馆。他走后,薛瑶策马上前,低声道:“燕大哥,这半个月,陈冲那小子没闲着。”
“怎么说?”
“他手下的人频繁出入城中酒馆茶楼,跟一些不得志的文人、破落士绅接触。”薛瑶道,“昨日我们的人盯梢,发现他在城南一处宅子密会了三个人——一个是城西米行的东家,因为市易司借贷没批给他,怀恨在心;一个是前军府的书吏,因贪墨被革职;还有一个……”
“是谁?”
“赵四。”薛瑶脸色难看,“就是赵铁柱那个堂弟,在军中当火头军,因为偷酒被打了军棍。”
燕轻云眼神微冷:“陈冲这是要收买‘内应’。”
“要不要抓起来?”
“暂时不用。”燕轻云摇头,“抓了这三个,他还会找别人。放长线,看看他要做什么。”
正说着,辛鹏骑马奔来,脸色凝重:“燕大哥,出事了。”
城西学堂。
十几个士绅模样的人围在学堂门口,为首的正是城南孟家的家主孟怀义——孟老夫子的堂弟。此人五十来岁,一脸富态,此刻正指着学堂牌匾大声斥责:
“女子入学,有伤风化!我孟家诗书传家,岂能容这等败坏门风之事!”
学堂内,十几个女童吓得缩在先生身后。那先生是个老秀才,气得胡须发抖:“孟老爷,学堂是官府所设,女童入学乃使君之命,你……你怎敢在此闹事!”
“官府?”孟怀义冷笑,“官府就能违背祖制?就能让女子抛头露面?今日我孟怀义就要替天行道,砸了这污秽之地!”
他身后家丁就要动手。
“住手!”
一声清叱传来。崔挽月从人群中走出,身后跟着两个民议堂的代表。
她走到学堂前,挡在女童们身前,目光扫过孟怀义:“孟老爷好大的威风,不知您这是要‘替’哪个‘天’,‘行’什么‘道’?”
孟怀义见她是个女子,更是不屑:“你是何人?”
“燕轻云之妻,崔挽月。”
孟怀义一愣,气势稍减,但随即又挺起胸膛:“原来是燕夫人。老夫正要问燕使君——让女子入学,是何道理?《女诫》有云:‘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让女子与男子同堂读书,岂不违了妇德?”
崔挽月平静道:“孟老爷既然熟读《女诫》,可知道班昭作《女诫》时年几何?”
“这……”
“班昭十四岁嫁入曹家,夫君早逝后,她续写《汉书》,教授皇后、贵人经史,被尊为‘曹大家’。”崔挽月一字一句,“若按孟老爷的说法,班昭抛头露面、教授男子,岂不是最大的‘有伤风化’?”
孟怀义语塞。
崔挽月继续道:“朔州设女学,并非让女子与男子争功名,而是让她们识字明理。边关之地,男子多从军,家中若无女子持家,老幼谁养?田地谁耕?若女子愚昧,被人欺瞒,家产败光,岂不是更大的不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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