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伍蜷缩在烧焦的梁柱和坍塌的土墙构成的狭窄夹角里,如同受伤的野兽,剧烈喘息,每一次吸气都扯得肋下伤口钻心地疼。冰冷的汗水混着血污和泥浆,从额角不断滑落,模糊了他的视线。
外面,地狱般的景象仍在持续。建州兵的呼喝声、垂死者的哀嚎、火焰吞噬木料的噼啪声、以及零星的抵抗带来的兵刃交击声,交织成一曲毁灭的挽歌。浓烟裹挟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和血腥气,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抚顺关,完了。
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铁钉,一寸寸凿入他的骨髓。他曾为之流血、为之死守的关隘,如今已化作一片焦土炼狱。雷彪、韩什长、王老歪……那些熟悉或憎恶的面孔,大多已沉入这片血海之中。
而他,却像一只侥幸逃出陷阱的老鼠,藏在这肮脏的废墟里,苟延残喘。
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怀中那硬邦邦的木匣硌着他的胸口,带来一丝冰冷的实感。这是他用命换来的东西,也是招致无数杀身之祸的根源。深窟中那神秘恐怖的弩手,雷彪灭口的爪牙,甚至可能还有监军院的残余势力……无数双眼睛或许正在这片废墟中搜寻着它,以及他的性命。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他强忍着伤痛,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外面的情况。一队建州兵正从不远处的街巷走过,押解着几十名衣衫褴褛、面色灰败的俘虏,大多是受伤或放弃抵抗的明军士卒。哭喊和呵斥声渐渐远去。
更远处,关墙方向依旧火光冲天,但大规模的厮杀声似乎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建州军的清理和肃清行动的动静。
时机稍纵即逝!一旦建州军完全控制关隘,开始大规模清扫废墟,他必将无处遁形!
他咬紧牙关,从废墟中摸出一顶不知哪个死卒遗落的、破了边的范阳笠,扣在头上,又抓了几把灰烬和泥浆,胡乱抹在脸上和号衣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的、惊惶失措的溃兵或辅兵。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将那要命的木匣更深地塞入怀中,用撕下的布条紧紧缠缚,确保不会轻易脱落。做完这一切,他握紧那柄豁口的腰刀,猫着腰,如同鬼魅般溜出藏身之处,沿着断壁残垣的阴影,向着记忆中的关隘后营方向潜行。
后营区域多是仓廪和辅兵驻地,建筑低矮杂乱,通道迂回,且在昨日的大火和战斗中损毁尤为严重,是眼下最有可能躲过初步清扫的区域。
一路上,景象凄惨得令人窒息。焦黑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倒卧在地,有些已被烧得面目全非。破损的军械、散落的粮袋、燃烧的车辆堵塞了道路。偶尔有零星的建州巡逻队走过,大声呼喝着,用刀枪戳刺着可疑的角落,搜寻着可能的抵抗者和战利品。
陈伍心脏狂跳,充分利用每一个掩体,屏息凝神,听觉和视觉提升到极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几拨巡逻。有一次,他几乎与一名拐过墙角的小队头目撞个正着,他猛地扑倒在地,滚入一堆焦黑的瓦砾中,屏住呼吸,听着那建州兵骂骂咧咧地带着人从身旁走过,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越靠近后营,遇到的建州兵越少,似乎主力仍在清理前方主要区域和关墙。但废墟中也开始出现其他幸存者的踪迹——三五成群、如同惊弓之鸟的溃兵,或躲藏在残破屋舍中瑟瑟发抖的辅兵、工匠,个个面带绝望和恐惧。
陈伍不敢与任何人接触,谁知道这些幸存者中是否混杂着投敌者或别有用心的眼睛?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狼狈逃窜的影子,小心翼翼地向着更深处的废墟摸去。
终于,他找到了一处相对完整的所在——一座半塌的碾房。石质的碾盘和部分墙体还算坚固,形成了一个狭窄的三角空间,入口被倒塌的梁柱和茅草掩盖,极为隐蔽。
他警惕地观察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才如同泥鳅般钻了进去。
空间狭小,仅能容身,但总算有了片刻的喘息之机。他瘫坐在冰冷的碾盘底座上,剧烈地喘息着,扯开衣襟,检查肋下的伤口。刀口不深,但依旧在渗血,周围已经红肿。他撕下相对干净的内衬布条,蘸着角落里积存的雨水,艰难地清洗、重新包扎了伤口。
冰冷的雨水刺激得他一个激灵,却也暂时压下了火辣辣的疼痛。
做完这一切,无边的疲惫和饥饿如同潮水般袭来,几乎要将他吞噬。他从清晨至今滴水未进,又历经连番血战、逃亡、惊惧,体力早已透支到了极限。
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和紊乱的呼吸。外面世界的喧嚣和死亡似乎暂时被隔绝开来,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血液冲刷耳膜的嗡鸣。
但他知道,这安全只是暂时的。建州军的清扫很快就会蔓延到这里。他必须尽快恢复体力,找到食物和水,然后……离开这座死亡关隘!
可是,能去哪里?关外是建州大军连营,关内已成敌境。天下之大,何处可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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