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的门再次落锁,将陈伍与外界彻底隔绝。文官那番看似“回护”、实则将他推入更深渊的结论,如同冰冷的铁水,浇铸在他心头,凝固成绝望的硬块。
流矢?藏匿?张康余孽贪墨?
何其荒唐!却又何其狠毒!
他们用这轻飘飘的结论,堵住了悠悠众口,暂时压下了惊雷,却也彻底掐灭了他陈伍借此翻身的最后一丝妄想。他现在不仅成了雷彪眼中构陷上官的“叛徒”,更成了监军院手中一个知晓“错误真相”、需要严密控制的“麻烦”。
软禁于此,名为“协助调查”,实为待宰的囚徒。只等风头稍过,或是需要替罪羊时,他便会悄无声息地“被消失”,如同从未存在过。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陈伍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那片被高墙切割的、灰蒙蒙的天空。
不能坐以待毙。
必须找到新的筹码,新的生机。
他猛地想起怀中那本粗糙的《抚顺关杂录》。那个年轻书吏遗落的、看似无关紧要的私人笔记。
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颤抖着手,将那本册子从怀中掏出。册子边缘已被摩挲得有些毛糙,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墨味和尘埃的气息。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着窗外透入的、微弱的天光,再次翻开了它。
这一次,他不再浏览那些山川地貌、风俗物产的零星记录,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进去,逐字逐句地仔细研读,不放过任何一个看似无意义的标注、一个不起眼的日期、一个随意提及的人名。
字里行间,寻找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时间在极致的专注中缓慢流逝。窗外寒风呼啸,室内冰冷彻骨,他却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浸入了那略显潦草的字迹之中。
大部分内容依旧琐碎平常,记录着关隘的日常见闻,偶尔夹杂着对军吏懈怠、物资粗劣的抱怨嘲讽。关于水源的记录,仍是那几处,并无新的发现。
就在他几乎要再次失望之际,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册子后半部分,一段看似随手记下的、关于某次押运粮草途中见闻的文字上。
“……腊月初七,押粮过黑松岭,遇风雪,宿于废弃驿堡。堡中残垣断壁,唯有灶台尚存,灶灰犹温,似有人迹不久……墙角见散落药渣若干,色黑味腥,非寻常草药,疑为……金创药之残渣,然配伍奇特,药性猛烈,闻之刺鼻……”
腊月初七?黑松岭?废弃驿堡?
陈伍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个时间,就在粮台大火发生前几日!黑松岭,位于抚顺关侧后方的偏僻山道,并非主要粮道,平日罕有人至!一个废弃的驿堡,怎会近期有人活动?还有奇特的金创药渣?
他猛地翻回前页,找到另一段关于那次押运的记录,上面简单列出了押运队伍的成员——除了几名普通辅兵,领队的是一名姓孙的哨官。
孙哨官?
陈伍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名字——孙百户!雷彪麾下的一名老牌心腹,以勇悍着称,但在王敬倒台后,似乎并未受到牵连,依旧掌管着一支机动兵马!
一个本该在主要粮道押运的军官,为何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偏僻的黑松岭?还在一个废弃驿堡留下近期活动的痕迹和奇特的药渣?
这绝非巧合!
陈伍的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继续疯狂地向后翻阅,目光如同梳子般篦过每一行字,每一个墨点。
又一段看似无关紧要的记录吸引了他的注意:
“……腊月十二,于关市偶见一熟药铺掌柜,神色惶惶,言及前日有军爷持刀威逼,强购大批血竭、三七、乃至少许……乌头粉末,分量极大,远超常理,且要求研磨至极细,不容多问……”
腊月十二!粮台大火前一日!
血竭、三七是金创药主药,但乌头……乃是剧毒!虽外用亦可镇痛,但内服微量即可致命!何人需要如此大量、且研磨极细的金创药和毒药混合物?还要持刀威逼购买?
陈伍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他猛地将册子合上,闭上眼,脑中飞速串联着这些碎片化的信息:
腊月初七,孙百户疑似出现在偏僻黑松岭废弃驿堡,留下奇特药渣。
腊月十二,有军官威逼购买大量金创药和剧毒乌头粉末。
随后,粮台大火,王敬倒台。
再后来,御史遇刺,中的是混合奇毒的箭矢!
这些事件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可怕的联系?
那奇特的金创药,是否就是为受伤的刺客准备的?那乌头粉末,是否就是用淬炼毒箭?黑松岭的驿堡,是否是刺客藏匿、疗伤的据点?孙百户,乃至他背后的雷彪,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一个模糊却骇人听闻的阴谋轮廓,在他脑中逐渐清晰!
王敬的倒台,或许并非终点,而只是开始!有人利用粮台大火清洗了王敬势力,却暗中保留了更危险的力量,用于……行刺钦差,搅乱全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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