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里那点稀薄的糊糊还没完全落定,关隘里就响起了急促的锣声,夹杂着军官们嘶哑的咆哮,像鞭子一样抽打着疲惫的空气。
“整队!所有能喘气的都给老子滚出来整队!”
“上官点验!迟误者斩!”
恐慌像瘟疫般再次蔓延。刚刚经历过溃败和饥饿的人们,挣扎着从各个角落爬出来,茫然、惊恐地向着指定的空地汇聚。陈伍和王老歪被人流裹挟着,踉跄跑到一片还算平整的校场——如果那一片被踩得板结、满是马粪和污水的泥地能被称为校场的话。
几个穿着明显比胡把总鲜亮些的军官站在一个稍微干爽的土台上,面色冷峻地扫视着下面乱糟糟挤作一团的溃兵。为首的是个千户,甲胄上沾着泥点,但眼神锐利,带着久经沙场的煞气。
没有废话,一名书吏开始拿着册子唱名。
每念到一个名字,就有人从人群里挤出,被旁边的兵士粗暴地推搡着分到不同的队列。有人因为伤病或虚弱动作稍慢,立刻就是一顿鞭抽棍打,惨叫声被军官的厉喝无情压下。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陈伍低着头,听着一个个陌生的名字被喊出,心脏随着每一次唱名微微收紧。他这身体的原主,到底叫什么?在不在册上?
终于——
“陈伍!”
他一个激灵,下意识猛地抬头。
土台旁一个手持棍棒的兵士已经不耐烦地瞪向他这个方向。
“滚过来!磨蹭什么!”
王老歪在后面推了他一把。陈伍赶紧挤出人群,小跑过去,被那兵士一把拽到左边一个队列里,那里已经站了二十来个面黄肌瘦、眼神惶恐的汉子。
唱名继续。王老歪的名字也被喊到,他被分到了另一个队列。
整个过程高效而冷酷,像在分拣牲口。
很快,所有还能站立的人都被分成了几堆。那千户走上前,目光如冷电般扫过下面这几群惊弓之鸟。
“仗打成这个鸟样!”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铁石般的硬度,砸进每个人耳朵里,“但还没完!朝廷养兵千日,不是让你们一触即溃的!”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从左边扫到右边。
“你,你,你,还有你们这一队!”他随手指点了包括陈伍所在队列在内的三队人,“从今日起,拔补入战兵!缺额的火铳、长矛,自己去武库领!三日之内,操练不熟,阵型散漫者——斩!”
最后那个“斩”字,如同冰锥,刺得所有人浑身一颤。
战兵?!
陈伍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意味着要直接面对建州兵的铁骑和利刃?意味着下一次,他可能不会有昨夜那样的运气?
他下意识地看向被分到另一边、明显多是老弱的那几队人,王老歪就在其中,正担忧地望着他。那些人,大概会被充作辅兵或民夫,至少……暂时安全些。
为什么是他?
他想起昨夜那莫名其妙的一矛,想起粮台克扣时书吏那意味深长的一瞥,想起疤鼠抢粮时那枚诡异的土块……难道……
没时间细想,已经有军官过来,呵斥着他们这几十个新晋的“战兵”列队,跟着他去武库。
所谓的武库,不过是个加固过的破败院子。里面堆着些锈蚀破损的兵刃盔甲,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霉烂的气味。管理武库的老军慢吞吞地,对带队军官的催促爱答不理。
“就这些了,爱要不要。”老军踢了踢脚边几捆用草绳胡乱扎在一起的长矛。
那些长矛的矛头大多锈迹斑斑,木杆也多有裂纹,甚至还有上次战斗留下的暗红色污渍。
军官骂了一句,但也无奈,只能让手下尽量挑些能看的分发下去。
轮到陈伍,递到他手里的是一杆格外沉重的长矛。矛头阔而短,上面布满黑红色的锈垢,刃口钝得几乎割不开纸,木杆粗糙,中间还用铁片打了个难看的补子,握在手里沉手又不平衡。
这玩意,真的能上阵杀敌?
他旁边一个汉子领到一柄腰刀,刀身坑坑洼洼,卷刃的地方比锋利的地方多。
没人抱怨,或者说,没人敢抱怨。能有一件铁器在手,似乎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领着这身破铜烂铁,他们被带到一个更大的校场。这里已经有几百人在操练,喊杀声、军官的呵骂声、兵刃碰撞声混杂在一起,尘土飞扬。
一个面色黝黑、嗓门洪亮的把总负责操练他们这批新补的战兵。
“列阵!快!”
“枪端平!说你呢!没吃饭吗?!”
“突刺!杀!”
动作稍慢,或是姿势不对,鞭子立刻就会抽下来,毫不留情。陈伍咬着牙,端着那杆沉重又不顺手的长矛,反复做着枯燥而机械的突刺动作。胳膊很快酸麻肿胀,破枪杆上的木刺扎进掌心,火辣辣地疼。
他把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模仿动作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其他人一样笨拙、生疏。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每一次出手的力度和角度,绝不敢再流露出丝毫昨夜那种诡异的“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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