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敲得人心头发沉。风雪不知何时又起了,呜咽着卷过关隘,吹得残破的旌旗猎猎作响。
陈伍裹紧战袄,将腰刀别在身后最顺手的位置,如同幽灵般滑出军舍,贴着墙根的阴影,向东段摸去。他没有点灯,每一步都踩在风声最紧的间隙,耳朵竖起着捕捉任何异常的动静。
雷彪为何要私下见他?在那个偏僻的藏兵洞?是为了拉拢他这个新晋的、似乎得了监军“青眼”的千总?还是因为察觉了他对那批标记军械的隐瞒,要灭口?或者……与那神秘的黑袍人有关?
无数念头在脑中翻滚,让他手心冰凉。
东段马道附近巡哨的兵丁似乎比平日少了些,他一路有惊无险地靠近了第三藏兵洞。那是一个半嵌入墙体的石窟,入口狭窄隐蔽,平日多堆放些杂物,罕有人至。
洞内漆黑一片,无声无息。
陈伍在洞口屏息等待了片刻,里面毫无动静。他咬了咬牙,侧身钻了进去。
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和铁锈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风声从洞口灌入,发出低沉的呼啸。
“雷把总?”陈伍压低声音,试探着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他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就要退出洞外!
就在这时——
“嗤”的一声轻响!
一点微弱的火光亮起,照亮了洞窟深处一小片区域。火光映出一张疤痕纵横、眼神锐利如鹰的脸——正是雷彪!
他独自一人坐在一个倒扣的木箱上,手里拿着一支小小的火折子,火光跳跃,将他脸上的阴影拉扯得愈发狰狞。
“关门。”雷彪的声音沙哑低沉,不容置疑。
陈伍心脏狂跳,依言将洞口的破旧木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声。洞内顿时只剩下火折子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雷彪抬了抬下巴,示意陈伍走近。
陈伍硬着头皮,走到他面前几步远停下,垂手而立:“把总。”
雷彪举着火折子,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他的脸颊、脖颈、肩膀,最后落在他那双沾满泥雪、却站得沉稳的腿上。
“监军那儿的文书,写得挺溜?”雷彪忽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陈伍心头一紧:“卑职……只是据实记录。”
“据实?”雷彪嗤笑一声,火光在他眼底跳动,“乙字仓丙字垛那堆破烂里,就真没点……不一样的东西?”
陈伍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果然知道了!他在试探!
“回把总,皆是烧毁锈蚀之物,并无异常。”陈伍强迫自己稳住声音,重复着之前的答案。
雷彪盯着他,半晌不语,火折子在他手中缓缓转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洞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伍,”雷彪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你是个聪明人,比张康那种蠢货聪明得多。知道什么时候该睁眼,什么时候该闭眼。”
他顿了顿,火光映照下,他脸上的疤痕微微抽动:“但现在,有人不想让你闭眼。他们把你推到台前,给你官做,给你权使,不是看上你那点能耐,是要拿你当枪,当幌子,甚至……当替死鬼。”
陈伍屏住呼吸,不敢接话。
“监军那帮没卵子的阉货,还有他们身边那些咬文嚼字的酸丁,”雷彪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忌惮,“他们来抚顺关,根本不是为了守城!他们是来查账的!查王敬的账,查粮台的账,查……更上面的账!”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下,如同受伤的野兽低吼:“他们想借着建奴的刀,把水搅浑,把老子,把所有人都拖下水!你以为你抱上了大腿?屁!你不过是他们随手捡起来,用来敲打老子的石子!用完了,随手就扔!”
火折子的光芒映照出他眼中翻腾的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陈伍心中巨震。雷彪这番话,几乎撕开了所有伪装,将关隘下最血腥的暗流暴露在他面前!监军的目标,不仅仅是王敬,甚至不仅仅是粮台,而是……更高层?他们想借刀杀人?借建奴的刀?
“卑职……卑职不明白……”陈伍艰涩地开口。
“你不需要明白!”雷彪猛地打断他,火折子几乎戳到他脸上,“你只需要记住!你是老子的兵!是抚顺关的兵!不是那些阉狗和酸丁的狗腿子!他们给你的好处,是裹着蜜的毒药!吃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陈伍:“老子今天叫你来,只问你一句——”
他身体前倾,压迫感如山般压下:“你是想跟着老子,在这关墙上杀出一条活路,还是想跟着那帮子见不得光的东西,一起烂死在这泥潭里?”
洞内死寂,只有火折子燃烧的微响和雷彪粗重的喘息声。
陈伍感到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雷彪的威胁**而直接,监军的意图叵测而危险,而隐藏在这一切背后的黑袍人,更是如同操纵一切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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