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陈伍几乎没合眼。
每一次闭上眼,就是粮仓里冰冷的麻袋、外面那声短促的闷响、还有黑袍人接过账册时冰凉的指尖。怀里空荡荡的,那要命的重量消失了,却留下更沉的无形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蜷在角落,听着王老歪和其他人沉重的呼吸,第一次觉得这污糟腐臭的窝棚,竟也有几分可悲的安全感。至少在这里,他暂时还是那个无人留意、半死不活的溃卒陈伍。
天光艰难地透过棚顶缝隙,灰白,吝啬。
操练的锣声照旧嘶哑响起,像是宿醉未醒的嚎叫。
众人麻木地爬起来,拖着脚步往外走。陈伍混在中间,低着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往常一样疲惫虚弱,甚至刻意让脚步更踉跄些。
经过校场口那根木桩时,他眼皮猛地一跳——
那件挑着的、属于赵三河的暗血号褂,不见了!
木桩上空空如也,只留下一点曾经悬挂过的磨损痕迹。连带着下面那撮早已混入泥泞的“金不换”粉末,也彻底没了踪影。
仿佛那场血腥的警示,从未存在过。
陈伍的心猛地一紧,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下意识地四下扫视,溃兵们大多低着头,无人留意这个变化,或者说,无人敢留意。
把总王敬已经站在了土台上。
今日的他,与昨日那焦躁暴戾的模样判若两人。
脸色依旧难看,却不再是那种随时要爆开的赤红,而是一种压抑的、阴沉的铁青。眼底的血丝未退,但那双眼睛里的狂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紧绷的、鹰隼般的警惕和审视。他按着腰刀柄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目光如同刮刀,一遍遍刮过台下每一个溃兵的脸,尤其是在几个平日与粮台有过接触、或是像陈伍这样“病弱”可能被忽略的人身上反复停留。
他在找。
找那个可能窥破秘密、甚至可能已经动手的人。
陈伍感到那目光几次从自己身上扫过,他立刻将头垂得更低,咳嗽了几声,显得更加孱弱不堪。
把总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过多停留,似乎依旧将他归为“无用废物”那一类,很快又扫向别处。
陈伍暗暗松了口气,手心却全是冷汗。
操练开始。把总今日似乎没了发泄的兴致,口令喊得心不在焉,鞭子也挥得敷衍,大部分时间都阴沉着脸,目光不断瞟向粮台方向和关隘入口,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防备着什么。
整个校场都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连最迟钝的溃兵都感觉到了异常,动作愈发僵硬沉默。
陈伍机械地跟着口令动作,伤臂依旧不敢用力,心思却全在观察上。
他看到粮台那边今日格外安静,往日来往的辅兵一个不见,仓廪区域仿佛被无形的手掐断了声响。
他看到把总身边的亲兵头目,按刀的手始终未曾松开,眼神比毒蛇更冷,不时与把总交换一个极其短暂、饱含焦虑的眼神。
他还看到,校场边缘——
黑袍人依旧在那里。
但今日,他的姿态有了微妙的不同。他不再仅仅关注把总或溃兵,而是更多地望向关隘之外,通往经略行辕的那个方向。那静立的身影里,透出一种近乎狩猎般的耐心等待。
他在等什么?
等那本账册引发的地动山摇?
陈伍不敢深想,只能将所有的恐惧和疑问死死摁回心底。
煎熬般的操练终于结束。
众人沉默地散去,脚步比往日更急,仿佛都想尽快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地方。
陈伍低着头,跟着人流往回走。经过那片相对“整洁”的军官院落区域时,他下意识地朝昨夜那间小院望了一眼。
院门紧闭,悄无声息。
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交割,只是一场幻觉。
但他知道不是。
怀里的空荡和心底的寒意,无比真实。
回到窝棚区,那种无形的紧张感并未消散。无人交谈,各自缩回角落,连咀嚼干粮的声音都小心翼翼。
王老歪凑过来,塞给陈伍半块黑硬的饼子,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未散的惊惧:“今早……粮台那边好像戒严了,谁也不让靠近……巡哨的人也换了一拨,生面孔……”
陈伍默默接过饼子,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
关隘入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不同于往常的、整齐而沉重的马蹄声!以及一种金属甲叶规律碰撞的肃杀之音!
窝棚里的人都被惊动,纷纷抬起头,惊疑不定地望向那个方向。
很快,一名把总的亲兵气喘吁吁地狂奔而过,脸色发白,直奔把总所在的中军帐方向而去,甚至顾不上呵斥这些溃兵。
一种无声的骚动如同水波般迅速蔓延开来。
陈伍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看向校场边缘那个方向。
黑袍人依旧静立着,面向关隘入口。
但这一次,陈伍清晰地看到——
那一直静默如磐石的黑袍人,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
点了一下头。
仿佛在说。
来了。
陈伍手中的半块饼子,无声地掉落在尘土里。
他站起身,和其他被惊动的溃兵一样,茫然地望向关隘入口的方向,仿佛也在好奇发生了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撞击着一条刚刚开始的、通往未知深渊的——
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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