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的残破,远胜丙字库的废料房。蛛网遍布,神像倾颓,寒风从没有窗纸的破洞中灌入,发出呜咽般的尖啸。陈伍蜷缩在供桌下的阴影里,身体因失血和剧痛而不受控制地颤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和腿上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右腿外侧被刀锋划开的伤口虽已用衣襟碎布死死扎紧,但鲜血依旧不断渗出,浸透了裤腿,在冰冷的地面上凝成暗红的冰碴。
更可怕的是左臂。疡医留下的药膏似乎已完全失效,那“缠丝绕”的阴毒如同苏醒的毒蛇,沿着血脉疯狂上窜,麻木感已蔓延至肩颈,甚至开始向胸膛侵蚀。一股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从骨髓深处透出,让他牙齿格格打颤,视线边缘开始出现模糊的黑影。
他知道,自己快撑到极限了。或许…连明天都熬不过。
意识在剧痛和寒冷中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他死死咬着舌尖,用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不能睡!睡了,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不知过了多久,庙外风雪声中,终于传来了极其轻微、却带着特定节奏的脚步声。
是灰鸢!
陈伍精神一振,挣扎着想要坐起,却浑身无力。
庙门被轻轻推开,灰鸢的身影闪入,带着一股外面的寒气。他看到陈伍惨白的脸色和身下凝固的血迹,脸色骤变,急忙扑过来:“哨官!您…”
“无妨…”陈伍声音嘶哑微弱,抓住灰鸢的手臂,“东西…送出去了吗?对方…有何反应?”
灰鸢连忙点头,压低声音:“账簿已安全送达!‘典簿’大人震怒之余,已连夜密奏,并加派人手监控所有可疑据点!至于对方…”他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他们似乎…并未大肆搜捕,反而…反而沉寂了下来。”
“沉寂?”陈伍眉头紧锁。这不合常理!账簿丢失,阴谋暴露,对方应该狗急跳墙才对!
“是。”灰鸢语气凝重,“据我们安插在仁安坊和朝阳门附近的眼线回报,‘宝生堂’和那处别院自昨夜后便再无任何动静,仿佛…仿佛突然被废弃了一般。东厂那边的暗桩也回报,雷斌府邸依旧紧闭,但之前活跃的几股番子也收缩了行动。”
弃车保帅?断尾求生?陈伍心中疑云大起。这绝不像是“乌台”的风格!他们究竟在谋划什么?
“还有…”灰鸢继续道,声音压得更低,“‘典簿’大人让我带给您两样东西。”
他先从怀中取出一个温润的白玉小盒,打开,里面是三颗龙眼大小、色泽朱红、散发着浓郁药香的丹丸。“这是‘典簿’大人设法从太医院弄来的‘九转还魂丹’,虽不能解‘缠丝绕’之毒,但能固本培元,吊住性命,或可…为您多争取几日时间。”
陈伍眼中闪过一丝感激,没有推辞,接过玉盒,取出一颗丹丸吞下。丹药入腹,化作一股温和的热流,缓缓散向四肢百骸,暂时驱散了些许寒意,精神也为之一振。虽仍是杯水车薪,但已是雪中送炭。
“第二样,”灰鸢又从贴身处取出一卷用蜜蜡封存的细小纸卷,神色无比郑重,“这是‘典簿’大人动用了极深的关系,才从宫中司礼监某位退隐老太监口中,套出的关于‘古今通集库’和…‘青鹤涎’的秘闻!”
陈伍心脏猛地一跳!急忙接过纸卷,小心捏碎蜜蜡,展开。纸上字迹极小,是用一种特殊的隐写药水所书,需就着光线仔细辨认。
他凝神细读,越看越是心惊!
纸上记载:前朝“药藏司”撤销前,其核心秘档及一批珍稀成药,确被转移封存于“古今通集库”底层一处暗格,由司礼监秉笔太监孙德海亲自经办。而“青鹤涎”的配方及仅存的少许成品,亦在其中。然,孙德海于三年前已暴毙身亡,其经手之档案多有遗失涂改,暗格具体位置及开启方法已成谜团。唯有一条线索:孙德海生前极好昆曲,尤喜《牡丹亭》,其书房曾挂有一幅友人相赠的《游园惊梦》工笔图,图上有其亲笔题跋…
古今通集库!司礼监秉笔太监!《游园惊梦》图!
这线索依旧模糊,但至少指明了方向!而且,牵扯到了司礼监!那可是内廷二十四衙门之首,权势滔天!孙德海之死,是灭口?还是…
陈伍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希望与决绝交织的火焰:“‘典簿’大人…有何指示?”
灰鸢深吸一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大人说…线索已给您。但‘古今通集库’乃宫禁重地,守卫森严,外人绝难潜入。能否拿到‘青鹤涎’,…全看您的造化和…胆识了。他会尽力在外策应,吸引对方注意力,但宫内…他亦鞭长莫及。”
全看自己的造化和胆识…
陈伍明白了。这是将最后的希望,也是最大的危险,完全压在了他的肩上。闯入皇宫禁地,盗取秘药,这无疑是自寻死路!但…他还有选择吗?
没有!
他缓缓握紧那卷纸条,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左臂的剧痛和麻木,此刻仿佛化作了燃烧的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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