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安坊的夜火余烬未冷,丙字库废料房内,油灯的光晕在陈伍苍白而紧绷的脸上跳动。左臂伤处传来的阵阵钝痛,如同不断敲响的警钟,提醒着他所剩无几的时间与步步紧逼的危机。
“‘宝生堂’后巷的车辙,深而规整,绝非寻常。”陈伍的声音低沉,指尖在粗糙的桌面上无意识地划着辙印的轮廓,“这种载重的马车,在京师行走,必有固定路线、歇脚之地,更少不了车夫、脚夫、修补匠经手。东厂的人可以封住‘宝生堂’的门,却封不住这些市井小民的嘴和眼。”
灰鸢眼中一亮:“哨官的意思是,从车马行的线索入手?”
“不止车马行。”陈伍目光锐利,“码头苦力、巡夜更夫、街边乞丐、茶楼酒肆的伙计…这些活在京师最底层的人,每日所见所闻,汇在一起,便是另一张‘活’的京师舆图。‘乌台’势力再大,也不可能将触角伸到每一个角落,更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守口如瓶。”
赵胜却面露难色:“哨官所言极是,可…我等身份敏感,贸然接触市井,只怕…”
“所以需要一个新的身份。”陈伍打断他,语气决然,“一个足够卑微,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身份。”他看向灰鸢,“灰鸢,你早年曾在京营待过,可知如今南城一带,有哪些鱼龙混杂、消息灵通,又急需人手的苦力聚集地?”
灰鸢沉吟片刻,道:“崇文门外的‘扛大包’市口,每日清晨聚集等活的力巴最多,三教九流皆有。还有东市附近的骡马市,车夫、贩夫走卒聚集。再者…便是通惠河沿岸的几个卸货码头,虽辛苦,但人员流动极大,且多是外地来的短工,不易追查根底。”
“好。”陈伍点头,“就从‘扛大包’市口开始。明日一早,我便去。”
“您的伤…”灰鸢和赵胜同时担忧地看向他的左臂。
“无妨,右手还能用力。”陈伍活动了一下右臂,眼神坚定,“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灰鸢,你为我准备一套最破旧的力巴衣衫,再弄些锅底灰和姜黄,我需要改扮一下脸色。赵胜,你留守丙字库,继续留意车驾档案和‘药藏司’的线索,若有发现,通过老法子告知灰鸢。”
“是!”两人齐声应道,虽忧心忡忡,却知这是眼下唯一的突破口。
次日黎明前,天色未明,寒气最重。陈伍已换上一身打满补丁、散发着汗臭和霉味的粗布短褐,脸上、手上涂抹了灰鸢找来的锅底灰和姜黄汁,显得蜡黄粗糙,再加上他本就因伤而微跛的步伐和刻意佝偻的身形,活脱脱一个饱经风霜、为生计所迫的底层苦力。他将那枚“夜不收”的腰牌用油布包好,深深藏在贴身处。
告别灰鸢,他压低破旧的毡帽,融入了尚在沉睡的街巷阴影中,向着崇文门外的“市口”走去。
所谓的“扛大包”市口,其实就是一片紧邻城墙的露天空地。天色微亮,这里已聚集了黑压压一片人影,大多衣衫褴褛,缩着脖子,在寒风中跺着脚,眼巴巴地望着空场入口方向。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汗臭和饥饿的气息。偶尔有穿着体面的管事或商号伙计模样的人走来,立刻便有一群力巴围拢上去,争抢着吆喝,希望能被挑中,换来一日糊口的工钱。
陈伍混在人群边缘,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蹲在墙角,目光却如同最敏锐的猎鹰,悄然扫视着全场。他很快发现,这些力巴也并非铁板一块,隐约分成几个小团体,各自围着几个看似领头的人物。那些领头者或身材魁梧,或眼神精明,显然在力巴中有些威望。
他不动声色地挪动位置,靠近一个由几个年长力巴组成的小圈子,竖起耳朵,捕捉着他们的闲聊。
“…昨儿个西城‘福瑞祥’布庄卸货,老王他们几个干到后半夜,听说东家赏了每人五个大钱呢!”
“啧,那是遇上阔绰主了!俺前天给‘德盛’粮行扛麦子,累死累活,就给了三个瘪钱,还嫌俺手脚慢!”
“听说通州码头那边最近活儿多,有批南边的绸缎要急着入库,给的价高,就是路远…”
“路远怕啥?总比在这儿干耗着强!俺家婆娘还等着买米下锅呢…”
大多是些关于活计、工钱、家长里短的抱怨。陈伍耐心听着,并不急于插嘴。
这时,一个瘦小的年轻力巴凑过来,低声对那年长的领头者道:“刘头儿,听说没?前儿夜里,仁安坊那边好像走水了?闹得挺凶,还有官差封路呢!”
被称为刘头儿的老力巴眯着眼,吐出一口烟圈:“哼,官家的事,少打听!没看见这两天巡城的兵爷都多了吗?老老实实挣你的嚼谷是正经!”
年轻力巴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
陈伍心中一动,仁安坊的事果然已经传开,但市井小民大多畏官如虎,不敢深究。他需要更巧妙的切入点。
机会很快到来。一个穿着绸缎马甲、管事模样的人来到市口,高声喊道:“招十个力巴!去通惠河三号码头,卸一批‘药材’!工钱日结,管一顿晌午饭!要力气大、手脚麻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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