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窑死寂,寒意彻骨。油灯早已熄灭,唯有窗外微弱的月光,透过破损的窑顶,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片惨淡的光斑。
陈伍靠墙而坐,闭目调息。体内残存的“玉真散”药力混合着自身微弱的内息,艰难地流转于经脉之间,对抗着左臂深处那依旧顽固的阴毒。伤势虽已稳定,但距离痊愈相差甚远,每一次呼吸仍能牵动肋下和肩头的隐痛。
“南镇抚司…挂名候缺…夜不收哨官…”
“典簿”离去前留下的那句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持续荡漾开复杂的涟漪。这身份看似不起眼,却精妙至极。南镇抚司职权相对边缘,不易引人注目;“夜不收”名号自带三分煞气,便于解释身上的伤痕和某些非常举动;挂名候缺更是绝佳的掩护,既给了他一个合理的官方身份,又免去了日常点卯衙参的繁琐和暴露风险。
这绝非临时起意,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安排。“典簿”背后的力量,对锦衣卫体系的渗透和利用,已到了令人心惊的程度。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当东方天际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窑洞外终于传来了新的动静。
并非往日送饭人的悄无声息,而是两声清脆的、带着特定节奏的鸟鸣——一长两短,重复三次。
约定的信号!
陈伍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缓缓站起身。动作间依旧能感到伤处的撕扯,但已比前几日顺畅了许多。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灰鸢找来的、略显宽大的靛蓝色粗布战袄,将一切可能暴露伤势的痕迹小心遮掩。
他走到窑洞入口阴影处,并未立刻出去,而是凝神倾听片刻,确认外面只有一人的呼吸声,沉稳均匀,并无埋伏迹象,这才沉声应道:“何事?”
外面沉默一瞬,一个略显低沉沙哑的嗓音响起:“奉档头令,接‘鹞子’归巢。”
“鹞子”?这是“典簿”为他这个新身份取的代号?倒是贴切。
陈伍不再犹豫,推开虚掩的破木门,迈步而出。
晨光熹微,寒气扑面。窑外空地上,立着一个牵着一匹瘦马的黑衣汉子。那人约莫三十上下年纪,面容普通,肤色黝黑,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锦衣卫力士号衣,腰间挂着一把制式腰刀,看起来与寻常的低阶卫所军士并无二致。唯有一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内蕴,沉稳老练,显然绝非普通力士。
那人见到陈伍,目光快速在他身上扫过,尤其在陈伍刻意放松却依旧难掩僵硬的左臂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抱拳,语气不卑不亢:“卑职赵胜,南镇抚司丙字库看守,奉上官密令,在此等候…鹞子哨官。”他言语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陈伍微微颔首,同样抱拳回礼,声音平静:“有劳赵兄弟。”他并未多言,言多必失。
赵胜也不再废话,侧身示意:“哨官请上马,路途稍远,卑职为您引路。”
陈伍翻身上马,动作间牵动伤口,带来一阵刺痛,但他面色如常。赵胜则步行在前引路,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离开了这座藏身数日的废弃砖窑,向着晨光中的京师方向行去。
一路无话。赵胜显然对路径极为熟悉,专挑僻静无人、甚至不成为路的小径行走,巧妙避开了所有可能的关卡和巡哨。
约莫一个时辰后,前方出现一片低矮破旧的营房区,烟囱冒着稀薄的炊烟,偶尔有穿着号衣的兵丁进出,显得散漫而缺乏生气。这里似乎是京营某部的驻地外围。
赵胜引着陈伍绕到营区最西侧一排更为破败的瓦房前,在一扇毫不起眼的木门前停下。他再次有节奏地敲了敲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竟是灰鸢!他此刻也换上了一身类似的力士号衣,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眼神锐利依旧。见到陈伍,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和担忧,连忙侧身让两人进去。
屋内陈设简陋,但比砖窑干净许多,有一张板床、一张旧桌和几条板凳,桌上甚至放着一壶冒着热气的粗茶。
“陈…哨官!”灰鸢压低声音,难掩激动,“您没事就好!”
陈伍点点头,目光扫过屋内:“这里安全?”
“暂时安全。”灰鸢道,“这里是南司丙字库的一处废料登记房,平日几乎无人过来。赵胜是自己人,早年受过‘磨刀石’大恩,绝对可靠。”
一旁的赵胜默默点头,递过来一个粗布包袱:“哨官,这是给您备下的衣物和腰牌。南司的号衣,还有这块‘夜不收’哨官的铜腰牌,您收好。名册昨日已‘补’录入库,公文齐备,纵有查验,也无破绽。”
陈伍接过包袱打开,里面是一套半新的南镇抚司普通哨官服饰,以及一块沉甸甸、刻着“夜不收哨官陈伍”字样和编号的铜牌。入手冰凉,却仿佛有千钧之重。从今日起,他便是大明锦衣卫南镇抚司下,一名籍籍无名、挂名候缺的“夜不收”哨官了。这是他的新皮,也是他的护身符,更是…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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