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密的钢针,深深扎入骨髓,带来一阵阵令人牙关打颤的痉挛。陈伍蜷缩在茂密荆棘丛的最深处,浑身湿透的粗布衣紧贴在皮肤上,不断掠夺着所剩无几的体温。每一次微弱呼吸都牵扯着肋下和腿部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左臂被毒针射中的地方已然麻木肿胀,泛着不祥的黑紫色。
天光透过交错的枯枝,洒下惨淡的灰白,已是黎明时分,林间弥漫着破晓前的死寂和寒意。他逃出那地狱般的矿坑已近半个时辰,全凭一股不肯熄灭的意志支撑,才拖着这具濒临崩溃的躯体,深一脚浅一脚地潜入这片荒僻的山林。
不能生火,不能留下痕迹。追兵或许仍在搜捕,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颤抖着伸出手,探入怀中。油布包裹的几样东西硬邦邦地硌在胸口——鹞鹰王敬以命换来的绝笔名录与密图、那卷“掌柜”冰冷的弃子手谕、以及那枚沉甸甸的“巡幽”玄铁令牌。它们冰冷而坚硬,却仿佛带着已逝之人的体温与重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王敬…王铮…张黑虎…杨经略…无数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眼前晃动,最终定格在矿坑深处那堆积如山的同袍尸骸上。他们的血不能白流,他们的冤屈必须昭雪!
一股灼热的力量自心底涌起,短暂驱散了部分寒意。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将这些东西送出去!
但…送给谁?
辽东经略府?抚顺已陷,经略杨镐生死不明,衙门体系早已瘫痪,谁能信任?朝廷?关山万里,阉党横行,这份染血的证据能否上达天听?海东青…王铮临死前嘶吼着“告诉我哥”…他隶属锦衣卫?他的上级是谁?如今又在何处?
线索纷乱如麻,前路迷雾重重。他就像一个手持烛火、独自跋涉在无尽暗夜的孤魂,微弱的光芒仅能照亮脚下寸许,四周皆是噬人的深渊。
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身体,试图让血液循环起来。伤口在摩擦中再次渗出血水,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也让他昏沉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尽快处理伤口,恢复体力,然后…找到方向。
他咬紧牙关,用还能动弹的右手,撕下内衣相对干燥的布条,就着冰冷的晨露,艰难地清洗、重新包扎腿部和肋下的伤口。每一下动作都耗尽气力,冷汗浸透鬓角。对于左臂的毒伤,他束手无策,只能将伤口上方捆扎得更紧,延缓毒液上行。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树干上剧烈喘息。腹中饥火灼烧,喉咙干得冒烟。他摸索着四周,找到几颗冻得硬邦邦的野果和一点干净的积雪,胡乱塞入口中,冰冷酸涩的滋味划过喉咙,聊胜于无。
体力稍稍恢复一丝,他立刻强撑着站起,攀上一处地势稍高的石坡,警惕地眺望四周。
群山连绵,枯林萧瑟,不见人烟。远处,抚顺关方向依旧沉寂,只有几缕淡淡的黑烟袅袅升起,昭示着昨日惨烈的战火。更远处,东南方向,那是…沈阳中卫的方向?还是…
他的目光忽然定格在东偏北方向的一片山峦轮廓上。根据鹞鹰密图和有限的记忆,那边似乎有一条废弃的官道支线,可通往…抚顺关东北面的几个军堡?那些军堡如今情况如何?是否还在明军手中?能否找到可信之人?
风险极大。军堡可能已陷落,也可能被渗透。但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近的可能获得援助的地方。
别无选择。
他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压下心中的忐忑,确定了大致方向。他不敢走山道,只能凭借星月依稀的方位和山势走向,在密林和乱石中艰难穿行。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之上。伤腿沉重如铁,每一次落地都带来钻心的疼痛,需要紧紧抓住沿途的树干岩石才能稳住身形。失血和寒冷让他的视线不时模糊,耳鸣阵阵,只能依靠顽强的意志强迫自己向前挪动。
林间寂静得可怕,唯有风声呜咽,和他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任何一点异常的声响——枯枝断裂、飞鸟惊起——都会让他瞬间绷紧神经,匍匐隐蔽,良久才敢继续前进。
时间在痛苦的煎熬中缓慢流逝。日头渐渐升高,却丝毫驱不散山林间的寒意,反而让积雪融化,道路更加泥泞难行。
途中,他发现了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樵夫小径。犹豫片刻,他决定冒险沿小径走一段,以求节省体力,加快速度。
然而,就在他沿着小径拐过一处山坳时——
“嗖!”
一支弩箭毫无征兆地从侧前方的密林中疾射而出,擦着他的耳廓飞过,狠狠钉入身后的树干!
“在那里!”一声压抑的呼喝随之响起!
追兵!他们竟然摸到了这里?!
陈伍头皮瞬间炸开,想也不想,猛地向侧后方扑倒,滚入一丛茂密的灌木之后!
“咄!咄!咄!”紧接着,又是三支弩箭呈品字形射入他刚才所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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