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顺。”
冰冷的两个字,如同两颗沉重的石子,砸落在暴雨滂沱的乱葬岗上,瞬间被哗啦的雨声吞没,却又无比清晰地烙印在陈伍的耳中,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和惊悸。
抚顺!那座已然陷落、化为焦土和废墟的边关雄城!那座埋葬了他无数同袍、浸透了血与火的伤心之地!海东青竟然要带他去那里?!去做什么?!送死吗?!
陈伍的心脏猛地一缩,脸上难以抑制地露出惊愕和抗拒之色,失声道:“抚顺?!好汉…那里…那里早已是建奴的地盘了!我们去那里岂不是…”
海东青猛地转过头,雨水顺着他蒙面巾的边缘不断滴落,那双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盯住陈伍,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冰冷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正因为是建奴的地盘,才最安全!灯下黑,懂吗?官兵和‘乌台’的杂碎,都想不到我们敢回去!”
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一丝诡异的、近乎疯狂的意味:“而且…‘掌柜’若真要走那步棋,抚顺…必然留有后手!我们必须赶在所有人前面,找到它!”
“后手?什么后手?”陈伍下意识追问,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掌柜…在抚顺留有后手?难道…
海东青却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不需要知道太多”。他猛地站起身,雨水瞬间将他浇得透湿,他却毫不在意,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雨幕中的宽甸堡轮廓和周围的地形。
“此地不宜久留。走!”他低喝一声,不再理会陈伍的反应,转身便向着与宽甸堡相反的东南方向,一头扎进了更加密集的雨幕和黑暗之中。他的步伐坚定而迅捷,仿佛对前路早已了然于胸。
陈伍僵在原地,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抗拒和不安。返回抚顺,无异于自投罗网,九死一生!但…海东青的话语和态度,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可能触及真相核心的诱惑。掌柜的后手…会在抚顺?那会是什么?与那份名单有关?与“乌鸦令”有关?
眼看海东青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暴雨和黑暗之中,陈伍猛地一咬牙。赌了!与其像无头苍蝇般在辽东乱窜,不如跟着这危险的引路人,闯一闯那龙潭虎穴!或许…真能找到逆转局势的关键!
他不再犹豫,忍着腿上的剧痛,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两道融入夜雨的鬼影,在泥泞不堪、荆棘密布的山野间艰难跋涉。海东青对路径的选择极其刁钻和老辣,专挑最难行、最不可能设防的荒僻野径,时而攀爬陡坡,时而涉过冰冷的溪流,完全避开任何可能的官道和屯堡。
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雨水冰冷刺骨,不断带走体温。陈伍的伤口在雨水反复浸泡和剧烈运动下,疼痛愈发剧烈,每一次迈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之上。他咬紧牙关,凭借顽强的意志力死死跟着前方那道模糊的身影,不敢落后分毫。
海东青偶尔会停下脚步,伏在泥水中,侧耳倾听片刻,或者观察远处风雨中模糊的火光与动静,确认安全后才会继续前进。他的警惕性高得令人发指,仿佛一头永远处于狩猎和被狩猎状态的孤狼。
途中,两人在一片密林深处找到一处勉强可以避雨的山崖凹陷,短暂休整。海东青从怀中取出早已被油布包裹、却依旧有些潮湿的干粮,分给陈伍一半。两人沉默地咀嚼着冰冷坚硬的食物,补充着几乎耗尽的体力。
“从此地向东,绕过叆阳堡,穿过一片老林子,有一条鲜为人知的猎道,可直通抚顺关外野猪岭。”海东青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至少需三日脚程。你的腿,撑得住吗?”他的目光扫过陈伍明显有些瘸拐的右腿。
陈伍咽下口中干涩的食物,用力点头,声音沙哑却坚定:“撑得住!”
海东青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起身继续赶路。
接下来的路途愈发艰难。暴雨导致的泥石流和山洪冲毁了不少小路,他们不得不一次次绕行,甚至冒险攀爬更加险峻的崖壁。饥饿、寒冷、伤痛和极度的疲惫不断侵蚀着两人的身体和意志。
第三日黄昏,暴雨终于渐歇,天空依旧阴沉如铅。两人穿过一片被洪水肆虐过的河谷,满目疮痍,到处是倒伏的树木和淤积的泥沙。
海东青突然停下脚步,蹲下身,目光锐利地盯着一处被泥水半掩的痕迹——那是几个深深的、绝非野兽所能留下的蹄印,以及一些散落的、被踩进泥里的黑色豆料。
“是建州的夜不收!过去不到两个时辰!至少五骑!”海东青的声音低沉而凝重,“他们往常不会巡逻到这么深的山里…看来,搜捕的网撒得比想的更远。”
陈伍心中凛然,建州的精锐哨探竟然已经渗透到这个距离宽甸堡如此之远的地方!局势果然紧张到了极点!
海东青仔细勘察了蹄印的方向,脸色微变:“他们是朝着野猪岭方向去的…那条猎道,恐怕不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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