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诏狱,最深处。
审讯室内,潮湿的霉味、干涸的血腥气,混合着燃尽的灯油味,刺入鼻腔。
“滋滋”作响的烛火,将地上蜷缩的人影拉扯得不成形状。
陈东已经不笑了。
他也不哭了。
他就那么瘫坐在冰冷的石地上,一身的囚衣早已被冷汗和污物浸透,嘴角还挂着一丝干涸的涎水。
他就仿佛一个被玩坏后丢弃的提线木偶,眼神空洞,死气沉沉。
在他的面前,站着皇帝赵桓。
而在皇帝身后,那个如同铁塔般沉默的锦衣卫指挥使折可求,其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威压。
陈东已经说完了。
他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掏了出来。
从最初如何与江南的士绅们暗通款曲,互通信件。
到如何在朝堂之上,借着“清流”的名义,党同伐异,弹劾忠良。
再到那个被他深埋心底,连孙哲等核心同党都未曾完全知晓的,关于伪钞的、那个更加疯狂、更加庞大的最终计划。
他全说了。
没有一丝一毫的保留。
当一个人赖以为生的所有信念,都被彻底碾碎成粉末之后,他便再也没有任何需要守护的秘密了。
赵桓一直静静地听着。
他的脸上,始终没有半分波动。
仿佛陈东所说的这一切惊天阴谋,都只不过是在逐一印证他早已了然于胸的答案。
审讯室就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唯有角落里两名锦衣卫文书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还在不间断地响起。
他们正奋笔疾书,将陈东招供的每一个字,都一丝不苟地记录下来。
时间,在飘忽的烛火中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赵桓终于动了。
他踱步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最终停在了陈东的面前。
陈东的身体下意识地剧烈一缩,整个人都想往墙角里嵌进去。
他怕。
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那种怕。
赵桓却没有对他做什么,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缓缓开口问道:
“陈东,你招供的这些人里,有一个叫范正。”
“朕记得,此人是苏州范氏的家主,也是江南士林中颇有名望的人物。”
“此人,在你的计划里,扮演着何种角色?”
陈东茫然地眨了眨眼,浑浊的眼珠转动了半天才找到焦点。
他凭借着残存的本能,努力回忆并回答着皇帝的问题。
“范正……他……他是个聪明人。”
“他……他不想把事情做绝。”
“当初,制定‘焦土之策’时,他……他反对过。”
“他说,此举有伤天和,会……会彻底断了所有人的后路。”
“他说,最好的法子,是……是立刻出卖蒲开宗,用蒲开宗的人头,去……去换朝廷的宽恕。”
折可求闻言,握着刀柄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
赵桓却轻摆了一下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他看着陈东,继续问道:“那你们,为何没有听他的?”
陈东的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来不及了……”
“那时候,蒲开宗已经疯了。”
“而我们这些在京城的人,也都已经彻底骑虎难下。”
“我们……我们只能跟着一条道,走到黑。”
赵桓点了点头。
“朕知道了。”
他没有再问下去。
他想要的信息,已经足够完备了。
他转过身,对那两名还在记录的文书下令:“审讯,到此为止。”
“立刻将口供整理成册。”
两名文书当即停笔,恭敬地应道:“遵旨!”
折可求看了一眼窗外深沉的夜色。
“陛下,您已劳累一天,宫中必然挂念。此处,交给臣即可,您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他走到赵桓身边,低声劝道。
赵桓摇了摇头。
“不。”
“朕不走。”
他的视线扫过那两名正埋头整理文书卷宗的锦衣卫。
“朕,就在这里等。”
“朕要亲眼看着,这两份笔录,整理出来。”
折可求心头一跳,垂下了头。
他瞬间明白了皇帝的真正意图。
今夜要办的,不是一件事。
而是,很多事。
……
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审讯室里已经换了三轮蜡烛。
两份用黄麻纸装订成册、墨迹未干的厚厚笔录,终于被恭恭敬敬地呈到了赵桓的面前。
熬了一夜,赵桓的双眼反而透着一股慑人的精光。
他接过那两份笔录,亲自、仔细地一页一页翻看。
折可求就侍立在他身旁。
他注意到,皇帝将其中一份笔录里的许多人名,都用朱笔,重重地画上了圈。
而另一份笔录,则保持着原样,一字未动。
看完之后,赵桓将那份没有画圈的笔录,递给了折可求。
他称其为,“甲份笔录”。
赵桓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份笔录,上面记录的是陈东、孙哲,以及所有在京直接参与此案的核心主犯的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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