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贵妃醉酒》如同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确定它为主打歌后,整张专辑的脉络与气质骤然清晰起来——一场以沈遂之独特声线为舟楫,穿梭于古典意境与现代情感、戏曲精粹与流行肌理之间的音乐航行。太和麦田上下因此士气大振,收歌和创作的方向也更加明确。
然而,沈遂之心头却始终萦绕着另一股更为私密、更为沉重的旋律暗流。那并非来自外部的投稿,而是从他灵魂最深处,混杂着两世记忆的土壤里,自发萌蘖、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的声音。
深夜的创作室,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沈遂之面前的五线谱上,涂改的痕迹密密麻麻,一些旋律片段和零碎的词句像散落的珍珠,等待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起。桌上散落着几张泛黄的、从铁岭带来的旧照片——一张是童年模糊的、与沉默母亲的合影;另一张,是前世李可压箱底的、一个女子清秀却已褪色的侧影,那是他前世未曾宣之于口、便已湮没于苦难尘埃中的短暂温暖。
《新贵妃醉酒》是华美的、戏剧性的、面向众人的宣告。而他此刻试图捕捉的,却是 introspective (内省的)、私密的、只属于他自己两段人生的低语与悲鸣。一种强烈的创作冲动日夜炙烤着他,不是为了专辑,甚至不完全是为了听众,更像是一种灵魂的自我剖白与祭祀。
他提笔,在稿纸顶端写下三个字:《情儿殇》。
笔尖悬停,前世今生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奔涌而来。
前世的李可,在破旧戏台的后场,蜷在满是汗味的铺盖卷里,借着油灯微弱的光,偷偷看着那张唯一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子,是隔壁裁缝铺的姑娘,曾在他冻得开裂的手里塞过一双厚厚的棉袜,曾在他唱完一场后,递过一碗温热的白水。没有山盟海誓,甚至没有一句像样的情话。只有彼此眼中,那一点在艰难时世里微弱却真实闪过的亮光。然后,他跟着戏班走了,为了活命。再然后,听说她嫁人了,嫁给了镇上一个有残疾但家境稍好的男人。他听闻后,在某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对着荒郊野外的风,嘶哑地唱了一整夜的悲调,唱到嗓子出血,泪结成冰。那是他前世关于“情”的所有,短暂,苦涩,无疾而终,像一颗未及成熟便已陨落的酸涩青梅,哽在喉头,酿成了贯穿后半生的、无声的“殇”。
今生的沈遂之,四岁孩童睁眼便是家徒四壁,母亲那句“去学戏吧,好歹饿不死”,是他情感世界荒芜的开端。他对母亲有依恋吗?有的,但那依恋混杂着被“抛弃”(送他去戏班)的委屈和生存的恐惧,还没来得及转化为更丰沛的亲情,便随着母亲改嫁、背影消失在尘土中而戛然中断。赵老三的义父之情,是真挚的,但那更像是师徒如父子的责任与传承,带着江湖的粗糙和现实的算计,并非寻常人家血脉相连的温情。沈鹤和沈春阳的友谊与陪伴,是灰暗日子里宝贵的亮色,但终究是不同的轨迹,他们有着彼此更为紧密的、青春萌动的情感联结。至于爱情?在颠沛流离的学艺生涯、在挣扎求存的戏班岁月、在北漂苦读的孤寂时光里,“爱情”是太过奢侈遥远的词汇,从未真正叩响过他的心门。
两世为人,关于“情”——亲情、爱情,甚至深刻的友情——的记忆,竟是如此贫瘠、破碎,带着相似的离别、无奈与深入骨髓的“殇”。这种“殇”,不是《新贵妃醉酒》里那种戏剧化的、属于历史人物的华丽哀愁,而是更贴近泥土的、属于小人物的、无声渗入骨血的钝痛与遗憾。
沈遂之闭上眼,手指在电子琴键上无意识地按下几个和弦。一段极其简单、甚至有些苍白的旋律流淌出来,带着北方民歌式的迂回与叹息。他顺着这感觉,开始填词。
“土炕边,油灯晃,娘缝补着旧衣裳……”(前世母亲早逝的模糊温暖与今生母亲离去的背影重叠)
“嗓未开,泪先凉,路在何方是故乡?”(两世学戏的艰辛与无根漂泊)
“照片黄,人影瘦,未语离别已秋霜……”(前世那未能开始便已结束的朦胧情愫)
“戏台高,江湖广,唱尽悲欢独自尝……”(两世为艺,热闹是台上的,孤寂是自己的)
咱俩人今生没走完
来世情怎么念啊
叹苍天 不能随人愿
往年这月儿不圆
可咱俩的心没散啊
今年月圆可人已分两边
都说看淡红尘纷扰
却偏惹这情思哀怨啊
秋叶落后只剩下荏苒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
才子佳人雨泪又涟涟啊
尘世中痴痴的人啊
只为这情儿殇
愁离催人人也愁断肠啊
我这心中有座坟
住着的人未亡
是劫是缘也难逃这念想啊
词句质朴,甚至有些笨拙,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白描般的画面和直抵胸口的诘问。旋律也始终在有限的音域内徘徊,没有《拯救》的爆发,也没有《暗香》的绵长,更像是一个人在深夜的自言自语,反复咀嚼着那些无法消化的苦涩。但在某一段过渡处,他下意识地引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变形了的二人转“哭糜子”调式音阶,那音调一出现,一种属于黑土地的特有的、粗粝的悲伤便弥漫开来,与前面流行的叙述方式形成微妙而动人的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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