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默云溪
暮色把染坊巷的青石板浸成了深灰,连檐角的红灯笼都笼着层朦胧的光。温柠把院门锁得紧紧的,又搬了块半人高的青石顶在门后——石面上还留着去年染布时溅上的靛蓝渍,此刻却像道踏实的屏障。阿妹坐在石桌边,手里攥着个磨得发亮的布偶,眼神却一直黏着院门口,直到巷口传来沈砚熟悉的脚步声,她才猛地站起来,小跑着去开门。
沈砚走进院子时,肩上沾着层薄灰,额角还有道浅浅的汗痕,手里捏着个泛黄的纸卷,指节因为攥得太紧而泛白。“李伯在屋里跟我聊了快一个时辰,嗓子都哑了,我给了他半袋去年的新茶。”他把纸卷轻轻放在石桌上,温柠递过一杯晾温的薄荷水,他仰头喝了大半杯,才缓过劲来,“二十年前,李伯跑货去邻县的山坳,认识了苏家——那户人家不种庄稼,专靠采草药、做草木染过活,家里就一个女儿,叫苏玉,听说手特别巧,染出的深褐布,在当时的府城里都有人专门来订。”
“深褐布?”温柠心里猛地一跳,立刻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布角,小心翼翼地展开,放在纸卷旁,“是不是和这个颜色一模一样?还有这银线,李伯提过吗?”沈砚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布角上的银线,动作格外轻,像是怕碰断了:“李伯说,苏家有个规矩,凡是自己满意的染布,都会在边角缝上银线,银线上还会刻个极小的‘玉’字——你再仔细看看,这根银线的末端,是不是有个比针尖还小的刻痕?”
温柠立刻凑过去,借着窗棂透进来的暮光细看,果然在银线末端发现个淡淡的“玉”字,刻得极浅,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心里又是惊又是疑:“那苏家后来怎么了?为什么这布角会出现在咱们村的坡下?”沈砚叹了口气,慢慢把纸卷展开——里面是张折得整齐的信纸,纸边都发黄发脆了,上面的字迹用毛笔写的,有些地方已经洇开,“李伯说,十年前夏天发大水,山里的河冲垮了苏家的院子,当时村里人去搜救,只找到些染布的工具,苏玉和她爹娘都没了音讯,大家都以为苏家绝后了。这封信是苏玉当年托他带给城里布商的,里面提过一句,说她染深褐布用的是山里特有的‘铁线莲’,还说要把自家的染谱留给‘懂布、惜布’的人。”
阿妹也凑过来看信纸,小脑袋歪着,声音轻轻的:“那坡下的布角,会不会是苏玉姐姐当年没来得及收的?可她不是已经……”话没说完,她就抿了抿嘴,没再往下说——谁都知道,十年前那场大水有多凶,山里好几个村子都被冲没了,苏家能留下点布角,已经算是万幸。沈砚拿起早上捡的青布袋子,指尖摩挲着袋底的木牌,刻痕已经被磨得有些模糊:“李伯还说,苏家的袋子都有记号,木牌上的‘苏’字是苏玉她爹亲手刻的,每个木牌的刻痕都不一样,像个小印章。他还提了句,说大水前一个月,苏家运过一批染好的布去山里的旧窑藏着,说是怕夏天多雨潮坏了,后来大水冲了路,那批布就再也没人见过。”
温柠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里屋,把早上那个装着深褐粉末的纸包拿出来,倒了一点在白瓷碗里,又往碗里加了点温水,用竹筷轻轻搅拌——水很快变成了和布角一模一样的深褐色,还带着股淡淡的腥气,和奶奶生前说过的某种草药味很像。“奶奶以前跟我说,有一种长在山阴处的铁线莲,叶子煮水染布会成深褐,还说这种草药性子烈,染的时候要加些甘草中和,不然布会发硬。”她把布角放进碗里,布角立刻吸了水,颜色变得更深,“这粉末肯定是铁线莲磨的!送粉末的人,肯定知道苏家的染法!”
就在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笃、笃”两声轻响,像是有人用手指敲了敲木门,声音很轻,却在安静的暮色里格外清晰。三人瞬间都停住了动作,阿妹下意识地往温柠身后躲了躲,沈砚立刻站起身,脚步放得极轻,走到门边,压低声音问:“谁啊?”
门外没有回答,只有风卷着落叶擦过门板的声音,过了约莫两秒钟,又传来一声“笃”,然后就彻底没了动静。沈砚从门缝里往外看——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昏黄的暮光洒在青石板上,远处卖豆腐脑的张叔已经收了担子,巷尾的老槐树影影绰绰,地上却多了个小小的木盒,就放在门槛正对面,像是特意放在那里的。
沈砚没敢开门,先把顶门的青石往旁边挪了挪,只拉开一条缝,快速伸出手,把木盒拿了进来,又立刻关上门,重新把青石顶好。木盒是紫檀木做的,巴掌大小,上面刻着缠枝莲纹,纹路里还嵌着点淡淡的青绿色,像是常年放在潮湿的地方。他把木盒放在石桌上,阿妹和温柠都凑了过来,眼睛睁得圆圆的——沈砚慢慢打开盒盖,里面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放着一本线装的染谱,封面上用毛笔写着“苏家染谱”四个字,字迹娟秀,旁边还放着枚银簪,簪头是朵小小的莲花,银质已经有些氧化,却还能看出当年的光泽,和布角上的银线材质一模一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