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峻带着一身冷汗,与一颗被重铸的忠心,星夜返回了江陵。那座扼守长江的雄城,从此成了他用生命洗刷污点的囚笼,亦是他践行忠志的丰碑。
襄阳,则在这场无声的风波之后,显得愈发沉静。仿佛一块被烈火反复淬炼的精钢,内里的杂质被一一剔除,只剩下冷硬的坚韧,在乱世之中悄然沉淀。
州牧府一处偏院内,没有刀枪剑戟的凛冽寒光,也没有谋士纵论天下的慷慨激昂,空气中只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竹简特有的清苦气息。数十名书佐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案牍之间,眉头紧锁,手上的笔墨不曾停歇,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甄宓所创的“客籍册”,虽是安定流民的良策,却也带来了浩如烟海的文书工作。荆州数十万新附流民的户籍资料,如潮水般涌来,让这个小小的院落,成了整个州牧府最繁忙,也最混乱的地方。
大乔一袭月白色长裙,静立于廊下,墨发如瀑,眉眼温婉。她看着院内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竹简,以及书佐们焦头烂额的模样,那双总是温润如水的眼眸里,不起一丝波澜。
她缓缓迈步走入院中,脚步轻柔得像一阵春风,却让满院的嘈杂声,都为之骤然一静。书佐们纷纷起身,躬身行礼,口中恭敬地唤着:“夫人。”
大乔微微颔首,走到一堆最为杂乱的竹简前,随手拿起一卷。上面记录着一户南阳流民的信息,字迹潦草,条理混乱,籍贯、田亩、亲属关系混杂一处,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取纸笔来。”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很快,一张崭新的麻纸被平铺在案上。大乔亲自研墨,手腕皓白如玉,执笔的动作优雅而精准。片刻之间,一个清晰明了的表格,便跃然纸上。
户主姓名、年龄、原籍;家人几何、与户主关系;分得田亩数、坐落方位;入客籍年月……所有信息被分门别类置于不同栏目之中,一目了然,再无半分混乱。
“从今日起。”大乔放下狼毫,环视着满院书佐,声音清冷而坚定,“所有户籍,皆依此新式仿造。一人念旧档,一人录新册,一人校对错,一人归卷宗。”
她寥寥数语,便将原本混乱的流程,拆解成了四个简单清晰的步骤。
此前,一名书佐耗费半个时辰,尚且难以理清一卷户籍;如今四人流水作业,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能完成数卷整理。
院子里一片死寂,所有书佐都用一种近乎呆滞的目光看着大乔,仿佛在仰望一位点石成金的神人。混乱在她的三言两语间退去,秩序于她的笔下悄然重生。
一名鬓角染霜的年长书佐,颤抖着声音开口:“夫人此法,可让我等功效倍增,何止三倍啊!”
大乔只是淡然一笑,眉目间透着从容的智慧:“治大州,与理大家并无不同。不过是物各有其位,人各有其职罢了。”
……
与户籍房的井然有序不同,襄阳城南的一座织坊内,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铛、铛、铛……”数十台老旧的织布机同时运作,发出单调而沉重的撞击声,几乎要掀翻屋顶。织工们手脚并用,汗流浃背,可织出的布匹,依旧花色单调,速度迟缓。
小乔一身利落的短衫,裙角掖在腰间,更显身姿灵动。她蹙着秀眉,看着一名织工费力地踩着两片踏板,手中的梭子半天才能穿过一次经线,秀气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荆州物产丰饶,可这织锦的技艺,比起江东实在落后太多。
她走到一台闲置的织机前,坐下身,亲自踩下踏板,感受着那生涩而费力的触感。脑海中,却浮现出江东那些有着十几片踏板的精巧织机——织工只需双脚轻点,便能变幻出万千纹路。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悄然萌生。
她立刻找来织坊管事,与府中经验最老道的木匠,不要纸笔,直接拾起一根木炭,在干净的地面上画了起来。齿轮、杠杆、踏板、滑轮……一个个精巧的零件,在她的笔下清晰呈现。她将原本的两片踏板,增加到了十二片,每一片都对应着一组不同的提花综片,机关环环相扣,精妙绝伦。
老木匠看着地上那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图样,满脸都是怀疑,连连摆手:“这……这能行吗?踏板越多,线越容易缠绕,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啊!”
小乔抬起头,那双灵动的眼眸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语气斩钉截铁:“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不行?”
三天后,一台崭新的织机,在织坊中央组装完成。它比旁边那些老旧织机高大许多,结构也复杂了数倍,十二片踏板整齐排列,透着巧夺天工的精致。
小乔亲自坐了上去,深吸一口气,双脚在踏板上如同蝴蝶穿花般轻盈舞动,手中的彩梭更是化作一道流光,在经线之间穿梭不停。
织坊内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织工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匹正在飞速成型的锦缎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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