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的号角吹遍了陈留城,布告栏前贴满了分田政令,“分田到户”“七成归己”的黑字用浓墨写就,每一笔都像黑夜里的火种,本该点燃流民心中的希望。可城外的田野里,依旧是一片死寂——荒芜的土地干裂得像块烧硬的铁板,裂缝宽得能塞进手指,风刮过田垄,卷起的不是新翻的泥土,是呛人的黄土,混着流民们低低的、绝望的叹息。
赵云骑着马,沿着田埂慢慢巡视,眉头拧成了死结。甲胄的金属部件随着马蹄轻晃,却压不住他心头的沉郁。他远远望见田埂那头,一个老农正弓着背,用尽全身力气驱赶两头瘦骨嶙峋的黄牛——牛的肋条根根分明,连走路都打晃,却要拉着一副沉重笨拙的直辕犁。犁铧刚触到地面,就像被大地死死咬住,每往前挪一寸,牛都要发出一声嘶哑的嘶吼,老农则攥着缰绳咆哮,脸憋得通红,破烂的短褂早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
一上午过去,犁出的田垄短得可怜,歪歪扭扭地趴在地上。更多流民坐在田边的土坡上,抱着膝盖,麻木地看着这一幕——他们手里攥着官府发的地契,却没半点分到土地的喜悦,眼里只有被现实反复碾压后的空洞。没有足够的耕牛,多数人家只能靠人力拉犁;没有趁手的农具,破旧的锄头挖不动硬土;就算勉强种上粮,能不能熬过旱季、能不能等到收获,谁也说不准。
希望,就像犁铧下扬起的尘土,风一吹,就散了。
“子龙。”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赵云勒住马回头,见萧澜不知何时也站在了田埂上,玄色衣袍被风吹得微动。他没看那挣扎的老农和黄牛,目光死死钉在那副直辕犁上——犁架粗重,辕杆笔直,必须两牛并行才能拉动,回转时要费极大的力气,耕地深浅全凭经验,稍不注意就会犁得深浅不一。
一道来自另一个时代的记忆瞬间在萧澜脑海中清晰起来——曲辕犁。那种轻巧的、只需一牛便可拉动的犁,能灵活调整深浅,回转自如,是农耕时代的“利器”。他转身就走,脚步急促,没有半分停顿。
“主公!”赵云策马跟上,声音里满是忧虑,“百姓虽有田地,可耕牛短缺、农具破旧,这般耕作,怕是撑不到秋收……”
“我知道。”萧澜打断他,眼中没有半分忧虑,反而透着一种工程师见到待解难题时的灼热,“问题不在人,在器。解决了农具,这些都不是难事。”
府衙的书房被彻底清空,案几上铺开一整卷洁白的细麻布——比寻常纸张更耐用,画起图样来也更清晰。萧澜亲自研墨,墨锭在砚台里顺时针旋转,发出“沙沙”的轻响,清冽的墨香慢慢漫开,冲淡了书房里的阴冷。他提起一支新磨的狼毫笔,手腕悬空,笔尖落下时没有丝毫迟疑。
没有书法的笔走龙蛇,没有绘画的浓淡晕染,只有一道道流畅精准的线条——曲辕的弧线、犁壁的曲面、犁评的刻度、犁建的榫卯,十一个部件在麻布上逐一成型。他在每个部件旁用小字标注尺寸,从犁辕的长度到犁铧的厚度,从卯榫的咬合角度到犁评的调节范围,一笔一划,细致得连最挑剔的匠人都挑不出错。
一个划时代的农具,就在这小小的书房里,悄然显形。
“来人。”萧澜放下笔,墨汁在麻布上晕开一小片黑痕,“去把城里最好的铁匠请来。”
半个时辰后,一个浑身肌肉虬结的老铁匠被领进书房。他叫铁叔,是陈留城祖传的铁匠,手上满是老茧,指关节粗大,脸上还沾着未洗的铁屑,一看就是刚从铁匠铺赶来。见了萧澜,他连忙躬身行礼,眼中带着几分好奇——将军找铁匠,不是打兵器,却清空了书房,不知要做什么。
萧澜没多言,只是将那卷麻布推到他面前:“看看这个。”
铁叔凑上前,眯起眼仔细打量。刚看了两眼,他皱着的眉头就拧成了疙瘩:“将军,这是……何物?”
“犁。”
“犁?”铁叔的声音陡然拔高,满脸难以置信,伸手指着麻布上的图样,“将军莫不是跟老汉说笑?您看这犁架,这般轻巧,如何能深耕?还有这辕杆,弯成这般模样,一拉一拽,岂不当场断裂?这东西,中看不中用啊!”
他做了一辈子铁匠,打了无数农具,直辕犁的笨重他比谁都清楚,可眼前这“曲辕犁”,怎么看都像个华而不实的摆设。
“照着图纸做。”萧澜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用军械库里最好的百炼钢打犁铧,用最坚韧的柘木做犁辕——柘木耐腐、抗折,经得起拉扯。若做出来的犁断了、坏了,责任全在我,与你无关。”
铁叔看着萧澜——年轻的将军站在那里,身形不算魁梧,却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气势。他张了张嘴,想说的质疑堵在喉咙口,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深躬一躬,双手接过麻布:“喏!老汉这就去办,定不辱命!”
三日后,陈留城外一片平整好的荒地上,挤满了人。流民们听说官府要“试新犁”,都揣着好奇赶来,连那些连日麻木的人,眼里也多了几分期待。铁叔领着两个徒弟,小心翼翼地将新做的曲辕犁抬到空地中央——犁架小巧,曲辕弧度优美,百炼钢的犁铧泛着冷光,柘木的犁柄打磨得光滑温润,和旁边立着的直辕犁放在一起,简直像两件不同时代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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