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的城门早被战火啃得破败不堪,木质门扉烂出几个大豁口,风从缺口里灌进来,卷着地上的尘土和枯草,呜呜地响。本该是街市繁华的城门口,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路面坑洼,随处可见半埋在土里的碎石,还有些不知是谁遗落的破草鞋、烂衣片,被风刮得原地打转。
风里裹着的,不是往日酒肆的香气、商贩的吆喝,而是一股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那是饿殍腐烂的酸腐味,混着流民身上的汗馊气,沉沉地压在城头上,连空气都变得滞重。
道路两旁的墙根下,蜷缩着一个个麻木的身影。他们大多衣衫褴褛,补丁叠着补丁,有的连鞋都没有,脚掌皲裂得渗着血;老人抱着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孩子,女人靠在墙上,眼神空茫地望着天,连眨眼都慢半拍——这些都是被战争和饥饿榨干了最后一丝生机的流民,像一群苟延残喘的活死人,连呼吸都透着股无力。
萧澜的队伍从城门驶入时,甲胄碰撞的“铿锵”声在空荡的街巷里格外刺耳。三百庄客是许褚从老家带来的,个个身强体壮,往日在坞堡里也算见过些风浪,可此刻看到陈留城的惨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几分——他们原以为自家坞堡被战乱袭扰、粮米紧缺,已是人间炼狱,直到此刻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可这支队伍没有半分迟疑。萧澜骑在枣红马上,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身后的士卒们军容严整,甲胄擦得发亮,脚步沉稳得像踩在磐石上。他们的眼神坚定,没有丝毫动摇,与周围死气沉沉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硬生生刺入这潭沉寂的死水。
萧澜勒住马缰,在一座废弃的府衙前停下。府衙的朱漆大门早已剥落,门槛断裂,门前杂草丛生,却依旧能看出往日的气派。他翻身下马,玄色靴底踩在石阶上,目光扫过墙角蜷缩的流民——那些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眼中没有见到兵卒的惊恐,也没有盼来救星的希望,只有一片死寂的灰,像蒙了层洗不掉的尘土。
萧澜的眼中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灼热的专注——像工匠见到璞玉,像将领见到良驹。他清楚,这些看似麻木的流民,不是毫无用处的累赘,是他乱世霸业的第一块基石。
府衙大堂被亲兵简单清扫过。蛛网被竹竿挑落,地面的灰尘用扫帚扫到角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地砖。长案上铺着一张巨大的陈留郡县图,羊皮纸边缘有些磨损,上面用墨线勾勒着城池、河流、田地,标注得密密麻麻。角落的炭盆里燃着几块木炭,火苗微弱地跳动,却驱不散大堂里的阴冷——那是常年无人居住的潮湿,混着乱世的寒意,渗在骨头里。
萧澜站在地图前,眉头微蹙,神情凝重。赵云、典韦、许褚分立两侧,三人都是身形魁梧,甲胄在昏暗里泛着冷光,像三尊沉默的铁塔,连呼吸都放得轻,生怕打断主君的思绪。戏志才裹着厚厚的裘衣,坐在一旁的木椅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时不时低头咳嗽几声,胸腔里传来“嗬嗬”的闷响,显见得身子骨极弱。
“人,有了。”萧澜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指腹划过标注着“陈留城”的位置,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曹孟德送来的三千精兵,战力精锐;仲康带来的三百庄客,忠心可靠;加上我们一路收拢的旧部——再算上这满城的流民,人手已足够。”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沉了几分:“可粮食呢?酸枣郡那五千石粮草,是救命粮,也是军粮。我们眼下近四千人,每天消耗的粮米就不是小数目,吃一顿少一顿——不出三月,必定断炊。”
大堂内瞬间陷入死寂。炭盆里的木炭“噼啪”响了一声,格外清晰。典韦和许褚对视一眼,两人脸上的粗犷被焦急取代——他们是冲锋陷阵的猛将,斩将夺旗不在话下,可“粮食”二字,却让他们束手无策。赵云的眉头也紧紧锁起,他本就心系百姓,比谁都清楚:乱世里,饥饿是比刀剑更可怕的敌人,刀兵能杀伤人,饥饿却能摧垮一支军队、一座城池。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戏志才缓缓放下茶杯,扶着椅扶手站起身。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有些虚浮,却依旧挺直了脊背。走到地图前,他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慌乱,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枯瘦的手指轻轻点在地图上那些大片空白的区域——那是陈留城外的良田,如今因战乱荒芜,只剩一片片枯黄的野草。
“主公不必忧虑。”戏志才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很稳,“陈留地处中原平原,土壤肥沃,本就是产粮之地。战乱让田地荒芜,百姓逃亡,却也让这些土地成了无主之地——这不是绝境,是契机。”
他抬起头,那双因病弱而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亮得惊人,看向萧澜:“主公且想,天下最多的是什么?是无地可种、无粮可食的流民。天下最缺的是什么?是能耕种土地、产出粮米的农人。这两者,眼下都在我们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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