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航行,终抵终点。
南京城码头上,人流熙攘,漕运的繁忙与喧嚣扑面而来。宋诚毅在赵成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踏上了坚实的陆地。连日的晕船呕吐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脸色苍白,眼底带着青影,看起来颇为虚弱。江风一吹,他竟有些站立不稳,不得不稍稍倚靠赵成的手臂。
码头另一侧,几辆印有总督府鲜明标记的豪华马车静静地停靠着,车夫与护卫肃立一旁,显然已在此等候多时。那沉肃的气势与周遭的喧闹格格不入,仿佛一道无形的界线。
尽管内心如同擂鼓,忐忑与不安交织,但宋诚毅的表情却努力维持着一种异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与顺从。
在赵成的搀扶下,他登上了居中那辆最为宽大、装饰也最显内敛威严的马车。车厢内熏着淡淡的檀香,座椅铺着柔软的锦垫。
马车缓缓启动,穿过南京城繁华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商铺、摩肩接踵的行人、鼎沸的人声……南京的富庶与活力透过车窗缝隙流入,却丝毫无法驱散宋诚毅心头的阴霾。他无暇欣赏,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即将到来的会面上。
不多时,马车驶入一条更为肃静、戒备也明显森严的街道,最终在一座气势恢宏、门禁森严的府邸前停下。朱漆大门,铜钉熠熠,石狮威严——总督府到了。
这是宋诚毅第二次来到此地。时隔月余,心境已截然不同。上一次是作为“失而复得”的儿子,带着些许新奇与谨慎;这一次,却可能是作为“待审的囚徒”或“待弃的棋子”。他抬头望了望门口那狰狞的兽首门环,仿佛能感受到其背后代表的权力与无情。
在赵成的无声引路下,宋诚毅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向着府邸深处走去。沿途廊庑深深,庭院寂寂,偶有吏员或仆役匆匆而过,皆低眉顺目,脚步轻悄,营造出一种压抑的氛围。
终于,在一处更为幽静院落的正房前,赵成停下了脚步。他侧身,对着紧闭的房门微微示意,眼神复杂地看了宋诚毅一眼,低声道:“公子,大人就在里面,请。”
宋诚毅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与虚弱都压入肺腑。他上前两步,抬手,轻轻叩响了房门。
“笃、笃。”
“进来。” 门内传来一声低沉而熟悉的嗓音,正是宋文。
宋诚毅推门而入。
屋内是一间宽大而典雅的书房,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一种陈年木料的沉稳气息。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几乎被一摞摞奏折、公文占据,显示着主人公务的繁重。书房一侧设有待客区域,摆放着几张黄花梨木的圈椅和茶几。四周墙壁上挂着一些颇具风骨的字画,靠墙则是顶天立地的书柜,里面排满了精装书册,泛着深色的光泽。
宋文正坐在书案后,手持朱笔,批阅着一份公文。听到宋诚毅进来,他头也未抬,只是用笔尖虚点了一下对面的椅子,淡淡说了句:“先坐。”
宋诚毅依言,在离书案稍远的客椅上正襟危坐,腰背挺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目光低垂,看似恭顺,实则全身感官都集中在书案后那个男人身上。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宋文笔下朱批划过纸张的细微沙沙声,以及更漏滴答的轻响。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赵成再次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手中托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壶刚沏好的热茶和两只茶盏。他将茶壶和一只茶盏轻轻放在宋诚毅身侧的茶几上,轻声说道:‘’公子请喝茶。”,随即走到书案旁。
宋文恰好批完手中那份公文,将其递给赵成,同时低声交代了几句,声音很轻,宋诚毅听不真切,只隐约听到“急递”、“兵部咨文”等零星词语。赵成躬身领命,接过公文,又无声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显然是去处理紧急政务了。
直到这时,宋文才终于放下朱笔,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揉了揉眉心,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随即起身,绕过书案。
宋诚毅见状,连忙也站起身,垂手而立。
宋文走到他对面的另一张圈椅旁,缓缓坐下,同时用眼神示意宋诚毅也坐。宋诚毅这才重新落座,但只坐了半边椅子,姿态依旧恭敬。
宋文拿起赵成刚才放在他手边的另一只茶盏,掀开盖子,轻轻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这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宋诚毅,开口道:
“听说,你晕船甚剧,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吧。让你来这一趟,倒是难为你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是关心还是客套,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宋诚毅连忙微微欠身,答道:“父亲言重了,能为父亲分忧,是孩儿的本分,谈不上辛苦。” 他顿了顿,决定主动出击,抬起眼,目光坦然地看向宋文,直接问道:“不知父亲此番紧急召孩儿前来,所为何事?”
宋文闻言,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那双深邃而难以捉摸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了宋诚毅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内心,带着审视、权衡,以及一丝宋诚毅无法完全解读的复杂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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