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永清王府的宴会厅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丝竹悦耳。
木承安与齐司礼被王公公引至厅内时,心中仍是七上八下。白日里三皇子那雷霆之怒和砸碎的茶盏尤在眼前,他们早已做好了承受更严厉斥责甚至更坏后果的心理准备。然而,踏入厅中,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们一时愣住。
只见厅内已然坐满了不少官员,皆是三皇子一系的嫡系人马,彼此谈笑风生,气氛热烈。而端坐主位的三皇子朱兆琛,脸上早已不见了白日的阴鸷与怒火,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春风和煦、和颜悦色,正与身旁的张瑾睿阁老低声谈笑,仿佛早上那场风暴从未发生过。
见到他们进来,朱兆琛甚至还主动抬眼,对他们微微颔首,露出一个算不上多么亲切、但绝对算得上平和的笑容。其他官员见状,也纷纷投来或好奇、或打量、或带着几分示好意味的目光。
这意料之外的礼遇,让木承安与齐司礼受宠若惊,心中那份惶恐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所取代。他们明白,这并非是三皇子忘记了早上的不快,而是意味着,齐家已经被三皇子一派真正地接纳,视为“自己人”了!这种被认可、被纳入核心圈子的感觉,瞬间冲淡了之前的恐惧,甚至让他们生出一丝“因祸得福”的庆幸。
就在两人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主动上前见礼时,坐在朱兆琛下首的张瑾睿已然笑着向他们招手:“木巡抚,齐家主,来来来,到这边坐。”
两人连忙快步上前,恭敬行礼。
张瑾睿态度温和,如同拉家常般,开始询问起江东盐务的具体情况,特别是关于细盐和木家大房的细节。有了早上的教训,木承安与齐司礼哪里还敢有半分隐瞒或夸大?当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近期江东发生的种种,包括细盐最初如何出现,木家二房与齐家如何联手打压,木淑彤如何应对,以及后来宋文出现,强势支持木家大房,并明确提出其子庞文清与木淑彤有婚约等事,原原本本、不敢添油加醋地说了个大概。
然而,当张瑾睿与朱兆琛听到,那细盐配方确凿是出自木家大房小姐木淑彤之手,并且宋文竟然让其子庞家嫡孙庞文清与木淑彤订婚时,两人的眉头不约而同地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极其困惑和凝重的神色。
“庞文清……与木淑彤订婚?” 张瑾睿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这……这怎么可能?”
也难怪他们如此反应。京城高层圈子里,谁人不知庞家少主庞文清与太子长女朱梅的联姻传闻?虽然尚未正式下聘,但双方意向早已明确,只待合适时机公布。这桩联姻,被视为庞家这位一直保持中立的勋贵巨头,可能倒向太子的最重要信号!
可现在,木承安和齐司礼却言之凿凿地说,宋文亲口承认其子与木淑彤的婚约?
此事太过蹊跷,也太过重大!
若庞文清真与木淑彤订婚,那与太子长女的婚事自然告吹。这不仅仅是一场婚姻的变动,更代表着庞家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可能出现重大裂痕,甚至是决裂!这背后的政治意味,足以震动整个朝局!
张瑾睿与朱兆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虑与审慎。
“此事……你们可确认?是宋文亲口所言?在场还有何人听到?” 张瑾睿沉声追问,语气严肃。
木承安连忙躬身答道:“回阁老,千真万确!是宋文总督在木府亲口对王建安、木芙蓉夫妇所说,下官与齐家主当时也在场,听得清清楚楚!宋文明确表示,其子与木淑彤早有婚约,并要亲自为他们主持婚事!”
齐司礼也在一旁连连点头确认。
看两人信誓旦旦的模样,不似作伪。可这消息,与他们掌握的关于庞家和太子的情报完全相悖!
一时间,张瑾睿与朱兆琛都感到有些骑虎难下了。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基于庞家与太子可能联姻,宋文作为庞家女婿、江东总督,是太子一派在地方上的重要支柱这一判断来制定的。他们的核心策略是:在盐税大事上,可以暂时不直接掣肘,以免被皇帝怪罪,影响自身形象;但必须要想办法“搞臭”宋文,比如弹劾其纵容亲属垄断盐利、与民争利,或者找出他其他的政绩污点,阻止他凭借推行新政、增加盐税的功劳顺利入阁。庞士廉年事已高,一旦致仕,庞家在阁中的代表很可能就是宋文,绝不能让他轻易上位。
可如今,突然冒出庞家可能与太子联姻生变的消息!
如果庞家并未倒向太子,甚至可能与太子有了嫌隙,那他们原先“搞臭宋文”的计划,就极有可能产生反效果!那不等于是帮着太子,把可能中立的、甚至对太子不满的庞家,硬生生地推向太子的怀抱吗?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瞬间变得无比复杂和微妙。
即使是老谋深算如张瑾睿,此刻也紧紧皱起了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需要重新评估庞家的立场,重新权衡针对宋文的策略。眼前的酒杯依旧满着,美味的佳肴似乎也失去了吸引力,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这突如其来的、足以改变朝堂力量对比的变数之中。朱兆琛看着张瑾睿凝重的表情,也知道事情棘手,不敢打扰,只是耐心等待着这位最强智囊的决断。宴会的气氛,在这小小的角落,仿佛凝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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