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内,灯花轻轻爆开一丝微响。
钱有道听完宋诚毅关于陆景和的分析,心中稍定,但眉宇间的忧色并未完全散去。他沉吟良久,看着棋盘上依旧胶着的局势,终于将盘旋在心头最大的疑虑说了出来,声音低沉而严肃:
“宋兄弟谋划深远,老夫佩服。只是……这舆论之力,真当如此厉害?若……若引不来上官的足够重视,即便有陆景和在堂上阻拦,时日一久,恐生变故啊。”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冰凉的棋子,“老夫收到风声,齐家在动用手段堵住我们的细盐之后,便立刻开始大幅降价销售他们的粗盐。虽然短期内,那些尝过细盐滋味的富贵人家,碍于口味,或许还会观望、囤积一些存货,可一旦长时间没有新的细盐上市……”
他抬起眼,目光沉重地看向宋诚毅,“我们好不容易打开的市场,用不了多久,又会被廉价粗盐重新填满。到那时,即便我们日后能摆脱困局,再度推出细盐,可市场已被粗盐占据,百姓手中的银钱都买了粗盐,我们那成本更高的细盐,还能有多少人问津?消耗量必然大减啊!”
他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商海老手的无奈:“不瞒宋兄弟,就这两天,已经有好几拨相熟的大掌柜、老板找到我,明里暗里打听细盐何时能恢复供应。老夫虽暂时将他们安抚下去,可若这种情况持续下去,他们一定会对细盐供应的稳定性产生质疑。商贾逐利,最重信誉与稳定,到那时,为了维持生意,他们很可能……会全部转向采购齐家的粗盐。真到了那一步,我们便是再出细盐,也丢了市场,元气大伤啊!”
闻言,宋诚毅脸上非但没有露出忧虑,反而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冷静,甚至是一丝嘲讽。他轻轻将一枚白子落在棋盘边角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仿佛不经意,却又带着某种深意。
“钱家主所虑,确是商场常情。”他声音平稳,不疾不徐,“若是两个月前,细盐刚刚上市,根基未稳,齐家便如此果断地横加干涉,对我们而言,确实会是极大的麻烦,甚至可能一蹶不振。”
他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变得冷冽,如同秋霜:“但如今么……”他随即一声冷笑,“晚了!”
“这两个月来,细盐出货何止是供不应求?钱家主掌管钱家,当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两个月,杭州府的盐税,比往年同期高了多少?十倍?恐怕不止吧!”
宋诚毅的目光锐利起来:“此等暴增的盐税,发生在朝廷刚刚推行新政,亟需树立标杆、看到成效之际!作为新政试点的江东,尤其是这杭州府,此刻必然是朝廷户部、乃至内阁、皇上重点关注的所在!”
他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眼中跳跃,闪烁着智谋的光芒:“此刻,齐家与木家二房如此行径,强行扼杀细盐,导致盐路断绝,市场观望,杭州府的盐税必然应声暴跌,从云端直坠泥潭!这等反差,朝廷会视而不见?齐家、木家二房,这等于是自断朝廷财路,自掘坟墓!”
“加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构陷钱家‘谋逆’,攀咬赵家,理由是何等牵强!陆文侯已死,当初通泽县之事,无论真相如何,在官面上早已盖棺定论。此刻旧事重提,虽有疑点可供利用,但只要钱颂大人与赵明宇、赵天擎抵死不松口,熬到朝廷怪罪下来……”
讲到此处,宋诚毅眼神微眯,提到了那个关键的名字:“普通官员或许忌惮他木家二房的势力,可钱家主别忘了,江东如今,还有一位新任总督——宋文,宋大人!”
提及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宋诚毅的眼神复杂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平静,仿佛只是在分析一枚重要的棋子。自那日被迫相认之后,两人心照不宣,再无联系。宋诚毅自然清楚,宋文并非真心想要认下他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多半是出于对京城那桩婚约的算计,或是其他政治考量。面对宋文江东总督的显赫身份,当时的宋诚毅没有拒绝的资格,只能设法将婚期延后。
他虽然内心渴望早日与木淑彤、赵凌玥完婚,建立起自己的家庭,但他更清楚,凭借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和远超这个时代的思维,只要给予时间,他必然能积累起足以对宋文说“不”的资本。想到宋文“送来”的李文龚、李文筠两兄弟,名义上是护卫,实则大概率是眼线。这段时间,杭州发生的诸多事情,有些场合宋诚毅甚至故意将这二人带在身边。一来,两人确实都是一品高手,能保障他的安全;二来,自然是引导二人,将自己希望宋文知晓的信息,通过他们的口传回去。
他相信,宋文一定会有动作。这位被推出来推行新政的江东总督,其主要目的必然是镀金积攒政绩,为日后晋升铺路。宋诚毅要做的,就是巧妙地将宋文拉下水,让他与盘踞江东多年的齐家、木家二房形成对垒之势。唯有如此,他宋诚毅才能在这两大势力的夹缝中,火中取栗,壮大自身。
当然,这些更深层的算计,是绝不能告诉钱有道的。宋诚毅只是将话头停留在表面,淡淡地说道:“盐税如此大幅度的下跌,关乎新政成败,关乎朝廷脸面,宋总督身为江东最高长官,岂能坐视不理?他必然会被惊动,也必须要有所动作。”
这样的解释,基于常理推断,虽然合理,但显然不足以完全打消钱有道对于市场被粗盐侵蚀的深切担忧。毕竟,商场如战场,时机稍纵即逝。
而宋诚毅看着钱有道依旧未能舒展的眉头,却也不再过多解释。对于钱有道担心的市场份额问题,拥有后世无数商业案例和经验的他,内心从未真正担忧过。
品质,才是最终的护城河。一旦体验过更好的,谁还愿意回到过去?暂时的退却,不过是为了将来更强势的回归。他有的是办法,让细盐重新夺回,甚至占据更大的市场。
他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回棋盘,轻声道:“钱家主,该你落子了。有些局,看似被动,实则主动权,早已悄然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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