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史文恭离了周家庄,快马加鞭,不一日便来到了曾头市。这曾头市果然气象非凡,寨栅坚固,人强马壮,透着一股子肃杀之气。他投了名帖,很快便被引至曾家府邸大厅。
大厅之上,曾家五虎——曾涂、曾密、曾索、曾魁、曾升,俱在座中。那老大曾涂,生得鹰视狼顾,他大马金刀地坐在虎皮交椅上,上下打量着史文恭,语气带着几分审视与倨傲:“听下面人说,你史文恭武艺高强,是个有本事的。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兄弟几个,还没亲眼见识过你的手段。却不知史教头,方不方便展示一番,让我等开开眼界?”
史文恭面色沉静,不卑不亢,拱手道:“不知大公子,要史某如何展示,方能取信?”
曾涂闻言,哈哈一笑,伸手指向站在一旁的一位汉子:“你来之前,我们曾头市已有一位苏定苏教头,操练人马,颇有功绩。我的意思嘛,简单!你二人便在此比试一番,拳脚兵器,随你们选。谁是胜者,谁便是这曾头市的正教头,输的那个,便屈居副职,如何?”
他说完,似乎觉得对苏定也需安抚一句,便转头问道:“苏教头,你看我这主意,可行否?”
那苏定身材魁梧,面色沉稳,他在曾头市时日不短,深知这曾家父子乃是金人血统,性情彪悍,只崇敬强者,没什么温情可言。今日若怯战不出,日后在这狼窝里恐怕更难立足。想到此,他当即踏步出列,声若洪钟:“在下苏定,添为曾头市教头,愿领教史兄高招!”
史文恭目光一闪,心下已有计较,他此来是为探查曾头市底细,并非争强斗狠,故而嘿嘿一笑,抱拳道:“既如此,便请苏教头手下留情了。”
一行人来到演武场。因是比试,二人皆未动用兵刃,只较量拳脚功夫。
两人拉开架势,瞬间斗在一处。但见:
苏定吐气开声,一拳直捣中宫,势大力沉,如莽牛冲撞。史文恭却不硬接,身形微侧,使个“揽雀尾”,手腕一搭一引,便将那股刚猛力道引向一旁,脚下步伐灵动,滴溜溜一转,已绕到苏定侧翼,掌缘如刀,轻飘飘切向苏定肋下,看似无力,实则暗藏内劲。
苏定心头一凛,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他只觉史文恭拳脚绵密,身法如鬼如魅,劲力含而不露,显然武艺远在自己之上。可奇怪的是,对方招式虽精妙,却每每在关键时刻收力三分,仿佛生怕伤了自己一般。这哪是生死相搏,分明是师友间的切磋指点!
苏定也是知趣之人,既然对方给自己留了颜面,自己也不能不知好歹。他心中暗叹一声,拳脚上便也收敛了几分火气,更多以守势应对,两人你来我往,看似激烈,实则劲力都控在方寸之间,凶险不足,精彩有余。
旁边观战的曾家五虎却看得大不耐烦。那最小的曾升撇着嘴,对身边的哥哥曾索嘀咕道:“三哥,我看这两人比武好生别扭!磨磨唧唧,全无气势,一点都不爽利!”
曾索闻言哈哈一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五弟,你有所不知,汉人比武有时便是这般,讲究个什么‘点到为止’,让来让去的,习惯就好啦!”
曾升满脸不以为然:“哼,强便是强,弱便是弱!弱者服从强者,天经地义!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作甚?”
老大曾涂听得烦躁,呵斥道:“就你话多!安心看比试!”
老二曾密凑近曾涂,低声道:“大哥,我瞧着这史文恭确实不凡,你看他身形步法,从容不迫,苏教头已然尽了全力,他却游刃有余。咱们这次,怕是捡到宝了。”
曾涂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微微颔首:“嗯,是条好汉,正好为我曾头市所用!”
场中两人堪堪斗了二十余回合,苏定瞅准一个间隙,虚晃一招,猛地向后跃开,拱手抱拳,朗声道:“史兄武艺高强,苏某佩服!我不是对手,甘拜下风!”
史文恭也即刻收势,谦逊还礼:“苏教头承让了!拳脚沉重,史某也是侥幸。”
一番看似激烈、实则默契的比试,让史文恭在曾头市稳稳立足。那苏定倒也光棍,心悦诚服地做了副手。史文恭就此潜伏下来,暗中观察这曾头市的一举一动。
再说石勇,与史文恭、石秀分头潜入曾头市后,他既不去酒馆打听,也不在街市闲逛,而是如同老鼠掉进米缸,一头扎进了曾头市最大的赌场。
这赌场之内,龙蛇混杂,三教九流之辈汇聚,呼卢喝雉之声不绝于耳。石勇本就是赌徒性子,在这里非但不觉得违和,反而如鱼得水。他也不急着打探消息,先是混在人群中,玩了几把大小,输赢不论,主要是观察环境,熟悉面孔。
没过多久,他便凭借着一手不算高明但足够豪爽的赌技,以及看似粗豪、实则不乏精明的谈吐,结识了一个名叫刘宁的赌客。这刘宁乃是曾头市的一个小头目,手下管着三五个人,负责一片区域的巡哨。几杯酒、几局赌下来,两人便称兄道弟起来。石勇只说自己是个行走四方的客商,路过此地歇脚,绝口不提打探之事,一切都在看似不经意的酒酣耳热中进行。
而那石秀,则采取了另一种方式。他牢记周天的交代,直接找到了上次周天与王二相识的那家酒馆。寻了个靠窗不易引人注意的位置,点了一壶本地烧酒,两碟子卤豆干、拌时蔬,自斟自饮,耳朵却像猎犬般竖着,捕捉着酒馆里的每一丝动静。他在等,等那个周天特意提及的牙人——王二。
果然,没等多长时间,就见王二骂骂咧咧、一脸晦气地走进了酒馆,熟门熟路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拍着桌子叫道:“掌柜的,老规矩,一壶酒,一盘酱牛肉!”
有相熟的酒客笑道:“王二,今儿个这脸拉得比马脸还长,咋的,又在你那马市上受憋屈气了?”
王二仰头灌了半碗酒,没好气地抱怨:“真他娘的邪门!这几天碰上的买主,一个个横挑鼻子竖挑眼,把咱那骏马愣是说得一文不值!价格压得比草料还贱!照这么下去,老子非得喝西北风不可!”
那酒客揶揄道:“你啊,就是前些日子接待那位周大官人,银子赚得太顺溜,把胃口吊高了!忘了以前不也常碰上这等难缠的主顾?为了赚几两碎银,受点气不算啥,喝点酒,顺顺气!”
旁边也有人起哄:“就是就是!王二,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了!来来来,再给咱们讲讲那位周大官人驯服黑龙驹的事儿!那才叫精彩!”
一提这事,王二顿时来了精神,脸上的晦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得意,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嘿!周大官人的事儿,你们不都听我讲过八百遍了吗?耳朵没起茧子啊?”
“没听够!没听够!”众人哄笑着,“你王二讲得比说书先生还有味儿!快讲讲,我们就爱听这段!”
王二得意地嘿嘿一笑,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竟学着说书人的架势,比划起来:“列位看官,既然大家抬爱,那我王二就再说道说道!话说当日,那黑龙驹,真乃龙种下凡,暴躁异常,曾家说谁要能够驯服,这黑龙驹就归谁。”
说完这话王二顿了一顿,喝了口茶,接着说到:“你们也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一上场,黑龙驹就让驯马之人一死一伤!就在无人敢再上的时候咱们周大官人,不慌不忙,走上前去……(此处省略三百字,王二添油加醋,将周天驯马的过程说得惊险万分,又精彩绝伦,直把自己也描绘成了在一旁出谋划策、肝胆相照的关键人物)”
他这边唾沫横飞,听得众酒客如痴如醉,连连叫好。连角落里的石秀,也听得津津有味,心中暗笑:“没想到庄主在此地,竟有这般偌大的名头,成了说书的材料!”
待王二一段“评书”讲完,赢得满堂彩,石秀觉得时机已到,便朗声笑道:“说得好!小二,给这位讲故事的兄弟,再上一壶好酒,切二斤上好的羊肉,都记在我账上!”
王二正讲得口干舌燥,闻声一愣,循声望去,见是一个精悍的陌生汉子,疑惑道:“这位兄弟,面生得很,我们……认识?”
石秀笑道:“不认识。只是听兄台讲得精彩,心中畅快,想请你喝一杯水酒,交个朋友。”
王二闻言大喜,冲着石秀一挑大拇指:“兄弟!敞亮!识货!”他又扭头冲着那帮白听书的酒客佯怒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人家这位兄弟!再看看你们!光让老子空口白牙地讲,连碗润喉的酒都舍不得添!”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有人喊道:“王二,没酒你明天就不讲了?”
王二把眼一瞪:“讲!干啥不讲!周天是我兄弟!他的英雄事迹,我王二有义务让大伙儿都知道!”
“呸!王二你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众人笑骂,“人家周大官人何等英雄,会是你这泼皮的兄弟?”
“哼!我们之间的事儿,你们懂个屁!”王二不屑地摆摆手,不再理会他们,端起酒碗就凑到了石秀桌上,“兄弟,多谢你的酒肉!哥哥我承你的情!”
石秀看着这热闹的场面,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感慨,暗想:“庄主果然深得人心,在这曾头市竟有如此声望。合该这曾头市……嘿!”一个模糊而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悄然滋生。他与王二推杯换盏,言谈甚欢,这打入曾头市的第一步,算是稳稳地迈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