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逵在擂台上站定,魁梧的身躯像半截铁塔。他看看对面柳眉倒竖、手持白蜡杆长枪的王云舒,又低头瞅瞅自己腰间挂着的一对板斧,憨声憨气地开口道:“姑娘,比武较量可以。但这刀枪无眼,斧头更沉,万一……万一不小心划伤了你的脸蛋儿,你可不能怪俺,更不许哭鼻子。”
他本是好意提醒,话说得也实在,可听在王云舒耳中,却像是**裸的轻视与调侃。她俏脸一寒,冷哼道:“用不着你操心!先顾好你自己吧!”
台下,周天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起哄喊道:“就是就是!嫂……王姑娘,你可得小心着点儿!我哥哥这斧头可不认得美人!”
这一声“嫂嫂”虽未完全出口,但那调笑之意任谁都听得出来。周围人群顿时发出一阵暧昧的哄笑,目光在台上李逵和台下周天之间来回逡巡。
李逵臊得满脸通红,隔着人群冲着周天急赤白脸地吼道:“兄弟!你瞎喊什么!再胡说八道俺……俺下去先找你比划!”
王云舒更是羞愤交加,气得一跺脚,竟暂时抛开李逵,长枪一摆,作势就要下台去找口无遮拦的周天算账。
“诶!姑娘留步!”李逵见状,赶忙横跨一步拦住她,认真道,“咱们打咱们的。你更不是我那兄弟的对手,找他作甚?还是跟俺打吧。”
王云舒被他这话一激,更是火冒三丈,也不再废话,娇叱一声:“看枪!”手中长枪一抖,挽出碗大枪花,疾如星火,分心便刺!她这枪法显然得过名师指点,并非胡乱挥舞,一出手便显露出扎实功底,枪尖破空,带着锐响。
李逵“嘿”了一声,不慌不忙,双斧交错在胸前,“锵”地一声架开来枪。他也不抢攻,只是踩着沉稳的步法,一双板斧左遮右挡,将王云舒如暴风骤雨般的攻势一一化解。斧面宽阔,在他手中却灵动异常,时而如门板般封堵,时而如短戟般格拨,守得密不透风。
转眼间十数回合过去,王云舒枪法尽展,或扎或挑,或扫或崩,招招凌厉,却始终无法突破李逵那看似简单实则严密无比的斧影。
李逵气定神闲,甚至有空嘟囔:“姑娘,力气再大些……这枪刺得歪了……下盘要稳……”
他越是这般“指点”,王云舒心中越是焦躁,枪法不免更急,破绽也渐渐显露。
台下,周天见两人缠斗正酣,眼珠一转,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台上,悄没声地挤到了擂台边王老爷的座旁。
王老爷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台上战况,一颗心为女儿悬着,冷不防身边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王老爷,咱们……上来聊聊?”
王老爷吓了一跳,扭头见是方才那口无遮拦的年轻人,皱眉道:“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不去给你兄长助威?”
周天笑嘻嘻地,自来熟地凑近些,压低声音道:“助威不着急。王老爷,我越看越觉得,令嫒与我这位兄长,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您看,这郎才女貌……不对,是女中豪杰配憨直好汉,缘分天定啊!要不……咱们这就把他俩的事儿,给定下来?”
王老爷闻言,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定下来?定什么定!荒唐!”
周天也不恼,反而问道:“王老爷,您摆这擂台,招揽天下英雄,最终目的是什么?”
王老爷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无奈与期盼:“还能为什么?老夫就这一个女儿,自然是想寻个有本事的后生,若能……若能入赘我王家,继承香火,那是最好。”
“哦——原来是想招赘婿。”周天拉长了声音,随即又问,“那若是不能入赘呢?”
王老爷神色微黯,语气有些闪烁:“唉……若实在不能,只要对方人品端正,家世尚可,将来……将来肯过继一个孩儿到我王家名下,延续我这一脉香火,也……也并非完全不可商量。” 他显然对此事极为在意,却又不敢抱太大希望。
周天心中了然,暗忖这倒是个突破口。他神色一正,道:“王老爷,不瞒您说,我这位兄长,将来必非池中之物,家业前程绝不会差,只是眼下……还稍欠些火候。”
王老爷上下打量周天,见他虽言语跳脱,但气度从容,不似寻常浮浪子弟,不由生出几分好奇:“你又是何人?何以敢替他如此担保?”
周天嘿嘿一笑,坦然道:“在下周天,在济州郓城县经营些产业。名下有两个庄子、七八处铺面、八条走南北水路的货船,还有一个新开的‘威远镖局’。养活我兄长一家,让他将来过得富足体面,这点底气,周某还是有的。”
王老爷听得一愣,重新审视周天:“你家底……竟如此殷实?” 郓城离沂州不算太远,周天所言若真,那确实是颇有实力的乡绅了。
“还算过得去。”周天点点头,“所以,我能保证我兄长将来绝不会为生计发愁,令嫒若跟了他,断不会受委屈。”
王老爷心思活络起来,但仍有顾虑:“空口无凭。即便你家业丰厚,你又如何能保证,将来你兄长……肯同意过继一个孩子到我王家?”
这个问题确实关键。周天略一沉吟,道:“我兄长至孝至诚,也通情理。此事若能成,我自会从中斡旋,以情理动之。况且,这也是成全一段佳话,延续两家香火,于他并无损失。王老爷若不信,想让我如何保证?”
王老爷捻着胡须,想了想,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老夫……得亲自去你那郓城看看,是否真有你说的那些产业。若一切属实,再谈其他不迟。”
周天闻言,哈哈一笑,爽快应道:“成!王老爷有此心,那是再好不过。不过眼下,我们还得先去沂水接我兄长的老母亲。待接回高堂,安顿妥当,再请王老爷移驾郓城,如何?”
王老爷见他说得诚恳,安排也合理,便点了点头:“可。那眼下这擂台……”
周天看了一眼台上依旧在“指导”王云舒枪法的李逵,笑道:“令嫒绝非我兄长对手,胜负已分。不如先让他们停下,今日之事暂且如此。以后如何,等王老爷您亲眼看过郓城景象,咱们再从长计议,如何?”
“君子一言!”王老爷伸出巴掌。
“驷马难追!”周天与之击掌为誓。
约定既成,周天抬头看向擂台,扬声喊道:“哥哥!差不多行了!速战速决!咱们还得去置办接婶子的马车呢!”
台上李逵正觉得这姑娘枪法虽然不错但后劲不足,打得有些无趣,听到周天催促,应了一声:“好嘞!”手上招式陡然一变!
方才他只守不攻,此刻双斧一展,力道、速度骤然提升数成!只听“铛!铛!”两声重响,王云舒只觉得双臂剧震,虎口发麻,长枪几乎脱手。不等她变招,李逵左斧斜劈,逼得她侧身急躲,右斧的斧面已如门板般平拍过来,虽未用刃,但那沛然巨力岂是她能抵挡?“哎呀”一声,王云舒被拍得踉跄后退七八步,一跤坐倒在擂台板上,手中长枪“当啷”落地。
李逵收斧而立,看着坐在地上、兀自有些发懵的王云舒,哈哈一笑,语气带着赞许:“你这女娃娃,枪法还成!就是力气小了点,经验差了些!再多练几年吧!” 说罢,也不管台下哗然,冲着周天喊道:“兄弟,走!”
周天嘿嘿一笑,朝王老爷眨了眨眼,转身挤出人群,迎上跳下擂台的李逵,一把搂住他肩膀:“哥哥,威武!走,咱们去买辆好马车,接婶子路上也舒坦些。”
李逵连连点头:“对对对!买马车!俺有钱!” 他拍拍自己鼓囊囊的胸口。
周天笑道:“你那钱留着过日子吧,将来娶媳妇用。”
“娶媳妇?”李逵脚步一顿,面具下的眼睛瞪得溜圆,茫然问道,“娶什么媳妇?谁娶媳妇?”
周天神秘地笑了笑,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反正哥哥你的喜事,兄弟我包了!”
两人说笑着渐行渐远。擂台上,王云舒已被丫鬟扶起,她望着李逵魁梧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又气又恼,狠狠跺了跺脚,却也无话可说——确实是技不如人。
这时,王老爷慢悠悠地踱上擂台,对女儿道:“行了,收拾东西,擂台不摆了,回家。”
王云舒诧异地看着父亲:“爹?您……您不逼着我招亲了?”
王老爷捋着胡须,望着周天二人离去的方向,老神在在地道:“缘分天定,强求不得。今日看来,或许你的缘分……另有玄机。回家再说。” 说罢,背着手,率先走下擂台。
王云舒满心疑惑,看看父亲略显神秘的背影,又望望李逵消失的街口,蹙着秀眉,快步跟了上去。这擂台,看来是彻底摆不下去了,但她的心事,似乎却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