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江州城内一处不起眼的宅院中,灯火昏黄。混江龙李俊今晚在此设宴,意欲与那位名声鹊起的周天结识一番。
然而,与酒宴气氛格格不入的是李俊的脸色——苍白中透着虚弱,他强打精神端坐主位,却不时掩口低咳,虽未见红,但任谁都看得出他内伤不轻,气息紊乱。
一旁侍立的心腹手下见状,面带忧色,忍不住再次低声劝道:“哥哥,您这身子……今日宴请周大官人之事,要不……暂且推了吧?养伤要紧。”
李俊摆了摆手,牵扯到伤处,眉头微蹙,声音却依旧沉稳:“既已应承,岂能出尔反尔?江湖人重信诺,吐口唾沫是个钉。些许伤痛,不碍事。”
手下无奈,低声嘟囔:“那野和尚也不知什么来路,手段恁地高强,咱们……”
“住口。”李俊轻斥一声,随即又缓了语气,嘴角甚至扯出一丝苦笑,“比武较技,公平交手,是咱们技不如人,怨不得谁。那和尚……确实了得。日后寻到更高明的人物,再把场子找回来便是。”
手下仍不甘心:“可咱们江州地界,哪还有比那和尚更能打的?那秃驴像凭空蹦出来似的,从未听过江州有这号人物。”
李俊闻言,也陷入沉思,确实,那“宝光如来”邓元觉名不见经传,却武功卓绝,来历成谜。
正思忖间,门外传来不轻不重的叩门声。李俊给手下递了个眼色,手下快步前去开门。
门扉开启,只见张顺当先,身后跟着一位气度从容的年轻男子和一位仙风道骨的道人。开门的手下一时有些愣神。
张顺不满道:“发什么呆?快通报我哥哥,贵客到了。”
他侧身引见,“这位便是郓城周天周大官人,这位是李助李道长。李俊哥哥可在?”
那手下连忙点头,脸上愁容却未消:“在,在,几位快请进。”
他侧身让路,眼神里的忧虑却让周天与李助相视一眼,心中均感诧异:既是宴请,为何仆从面带愁容?只是初次登门,不便多问。
张顺引二人入内,李俊早已勉力起身相迎,只是身形微晃,显是强撑。他抱拳笑道:“周庄主,李道长,久仰大名!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快快请坐!”
几人分宾主落座,寒暄数句。
周天见李俊气息短促,面色着实不佳,终于忍不住关切问道:“李俊哥哥,你这气色……莫非身上带伤?”
李俊见瞒不过,坦然道:“周庄主眼利。不错,今日与人切磋,技逊一筹,挨了一下,些许内伤,调养几日便好。”
周天闻言更是好奇。依他所知,李俊在江州水上应是顶尖人物,谁能令他吃亏,且似乎对方并未留情面?这恐怕不是本地势力。
他遂问道:“不知是何方高人,竟能伤到哥哥?”
李俊也不遮掩,爽快答道:“是个云游的和尚,叫做邓元觉,江湖名号‘宝光如来’,拳脚功夫刚猛无比,是个硬茬子。”
“邓元觉?”周天与李助几乎同时低呼出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讶异。
他们同时想起了,与方腊一行人做的那趟“买卖”,那正是周天与李助初次相识合作之时。
李俊何等机敏,立刻捕捉到两人神情变化,讶然道:“周庄主,李道长,莫非认得那和尚?”
周天点头,语气带着几分了然:“何止认得,还曾打过交道。若伤哥哥的是他,那倒不奇怪了。”
李助也捻须附和:“嗯,那邓元觉确有一身惊人艺业,等闲难敌。”
周天又看向李俊,追问:“却不知哥哥因何事与他起了冲突?”
李俊闻言,脸上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旁边一个心直口快的手下忍不住插嘴道:“还不是那大和尚多管闲事,横插一杠……”
“多嘴!”李俊皱眉呵斥,那手下立刻噤声,退后半步。
周天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暗赞:不愧是后来能海外开疆拓土的人物,御下自有章法。
见李俊似有难言之隐,周天反倒主动开口道:“哥哥,不瞒你说,我与那大和尚有过一面之缘。若其中只是误会,小弟或许可以代为斡旋一二。”
李俊闻言一愣,心中不免触动。这周天通过张顺招揽自己未成,本是萍水相逢,听闻自己吃亏,竟愿主动出面?这份仗义,倒是难得。
张顺也在旁催促:“哥哥快说原委!也让那外来和尚晓得,咱们江州不是无人!”
李俊略一沉吟,似下定决心,道:“那大和尚就暂住在城西一处荒宅。不过……”
他看向周天,解释道,“周庄主,那邓元觉倒非仗势欺人之辈,我二人也只是因些口角争执,一时兴起才动的手。”
听他此时还为对手分说,周天对李俊的胸襟又高看一分,哈哈一笑:“既是如此,更该说开。哥哥有伤在身,这酒喝着也无趣。不如咱们现在就去寻那大和尚,当面问个明白,也好了结此事。”
李俊见周天心意已决,也不再劝阻,起身道:“好,那便劳烦周庄主与道长走一趟。”
一行人趁着夜色,来到江州城西郊外一处颇为破败的宅院前。
周天借着月光打量,只见墙垣倾颓,门扉朽坏,不由皱眉:“那大和尚就住这等地方?”
李俊点头:“不会错。至于为何落脚于此,我也不甚清楚。”
压下心中疑惑,周天示意了一下,李俊一名手下上前推开那吱呀作响的院门。众人刚踏进荒草丛生的院落,忽听“呼啦”几声,四周骤然亮起十多支火把,将院子照得通明!
周天心中一凛,暗道:难道有埋伏?不至于啊,此行纯属临时起意。但他艺高人胆大,面上依旧镇定。
只见正对院门的一间尚算完好的破屋房门打开,两人并肩走出。火光照耀下,正是方百花与宝光如来邓元觉。
方百花目光锐利,一眼便瞧见人群中的李助与周天,不禁讶然:“大和尚,你看,那不是李助道长和……那个周天么?”
邓元觉定睛看去,浓眉一挑:“确是这两人。他们怎会在此?还和那李俊混在一处?”
方百花摇头表示不解,但脚步不停,走到院中,朝李助拱了拱手:“李道长,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她的目光扫过周天时,只微微一顿,便即移开,显然对他印象仍停留在当年那有些“无能懦弱”的模样上。
李助微笑还礼:“贫道随我家庄主来江州处理些俗务,不想竟在此巧遇二位,真是缘分。”说罢,他自然而然地退后半步,立于周天身侧,姿态恭敬。
李助此举,无疑表明他以周天为尊。方百花见状,更是诧异,忍不住挑眉问道:“庄主?他?道长莫不是说笑?”
周天被如此无视,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主动上前一步,笑嘻嘻道:“百花姐姐,咱们这么有缘千里来相会,你怎么眼里只有道长,看不见我呀?”
这一声“百花姐姐”叫得亲昵又带着几分无赖,跟在周天身后的李助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张顺与李俊则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这一笑,原本因火把和突然现身带来的些许紧张气氛,顿时冲淡了不少。
方百花被他叫得俏脸一绷,啐道:“油嘴滑舌的小无赖!你跑这儿来作甚?”
周天收起嬉笑,正色道:“听说我李俊哥哥与这位大和尚有些误会,小弟特来瞧瞧。没想到是二位在此,还带了这么多弟兄……”
他目光扫过院内那些手持火把、默然肃立的精悍汉子,意有所指,“这是……要在江州做笔大买卖?”
方百花与邓元觉交换了一个眼神。邓元觉踏前一步,声如洪钟:“是又如何?莫非你想搅局?”
周天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我只是想提醒二位,江州码头上泊着的那几艘新船,是在下镖局的产业。大家江湖行走,求财不求气,何必伤了和气?”
方百花闻言一怔,重新打量周天,语气带着怀疑:“你是说……那‘威远镖局’是你的?”